狄叶低头捏手指头，不吱声。
谢椋玉盯着他的发璇儿一会儿，竟也没再多问。
不多时菜便热好了端上来，香气扑鼻。狄叶一眼看见红烧鱼，咽了咽口水，偷偷看了眼谢椋玉，眨眨眼问他：“大人，我能吃吗？”谢椋玉一看过来，他便摸摸肚子道：“我饿。”
“……”
“不是说了是给你留的？”
狄叶嘿嘿一笑，握着筷子直冲鱼肉而去，自己夹了一鱼腹上的肉，先递到谢椋玉唇边，“大人你先吃一口！”
相处这许久日子，谢椋玉算是习惯了狄叶这副同谁都很亲昵的样子，只是习惯归习惯，两个人里到底他是心怀不轨的那一个，因而这举动到底是总叫他措手不及。
他摇摇头，推开狄叶的手，“吃过了。”
“好吧。”狄叶收回了手，他是真饿了，一整日就方才回来吃了那一个馒头，个头还不大，这会儿一起吃起来是什么都忘了，只顾着动筷子。
谢椋玉却皱了皱眉。
方才狄叶手臂一挥一动之间，他闻到一股陌生的香味，似有若无的，好像沾着一些…脂粉味。
平日里狄叶要出府，去的地方无非是些卖吃食或什么小玩意儿的，这些地方哪里会平白无故地有这样一股香。
狄叶浑然不觉头顶目光，等到吃完了一碗米饭，才顾得上抬头看谢椋玉一眼，“大人，你怎么一直不说话呀？”
谢椋玉叫人又加了一碗饭，替他倒了杯茶递过去，神色如常：“慢些吃。”
见狄叶乖乖点了点头，他淡淡道：“书房的那把小刀好像不见了。”
狄叶筷子一顿，不敢抬头。
那把小刀是他一直带着用来刻木雕的，往常总被他放在谢椋玉书房那张小桌上，用的时候才会拿走，这几日他为了给齐明煊做那只鱼儿，将小刀给带了出来，现在还没有放回去。
狄叶咽下去嘴里的豆腐，把谢椋玉给他倒的那杯茶喝了，好半天才低声支支吾吾道：“那个啊，这几日何安哥哥给了我几块儿好木头，我打算刻几个木雕，所以就带走了嘛。”
他说话时，谢椋玉就静静看着他的手，瞧着他从第一根手指头一直捏到最后一根小拇指，如此反复。
这小动作狄叶常做，紧张的时候做，说谎的时候，也做。
谢椋玉眼尾挑了挑，一只手按住狄叶的手指，“一会儿该捏疼了。”
狄叶：“……”
“哎呀，我说还不行嘛。”狄叶很快投了降，嘴上嘟哝道：“大人你太可怕了。”
谢椋玉：“……”
他还什么都没做，倒是先担了可怕的罪名，真是冤枉。
狄叶舔舔唇，将自己和齐明煊的二三事尽数说给谢椋玉听了，最后谈起琉璃坊。
“大人，你知道这琉璃坊是什么地方吗？”他当谢椋玉是不知道这地方的，一副神秘兮兮的神色，还凑近了压低声音，不知道地当他在讲什么聊斋。
“我起初以为是什么做琉璃的场子，谁知道一进去看见好多长得好看的公子，”狄叶讲的绘声绘色，“真的，个顶个的好看！”
谢椋玉偶尔嗯一声算作回应，心中却在想齐明煊。
齐家的公子也是玩儿的过了头，自己去不行，还骗的这小傻子也跟着一起。
狄叶说完了好的，语气一转，有些扭捏地揉了揉手，“只是谁能想到这样一个地方，竟然，竟然是……”
“风月之地。”
谢椋玉轻飘飘补了一句，看向狄叶，“难怪你身上是这种气味。”
狄叶从乡下来，别说是去了，就是听都从未听说像琉璃坊这样的地方，‘风月’二字放在以前，他是不懂的，但是进了丞相府以后他好歹是跟着谢椋玉学了这么久，许多不懂的现在也是能分辨个一二。眼下听这话明晃晃从谢椋玉口中说出，他到底还有些害羞，看天看地就是不敢看他家大人的眼睛。
“我就说齐公子怎么一直不肯告诉我那是什么地方…”他小声嘀咕了句，又道：“不过大人，还好我聪明，一发现就跑回来了，哎，还是咱们府上好。”
狄叶一副劫后余生的表情，怪可爱。谢椋玉却压着扬起的一点儿笑，语气淡淡：“哦，现在知道好了。”
他垂着眼，狄叶识不清他的神色，但单听这话知道他是有些不高兴的，忙道：“不是呀，我一直都觉得好，丞相府好，大人也好。”
谢椋玉撩起眼尾，终于拿正眼看他，“好在哪里？”
狄叶将能想到的都说了一遍，可一抬头谢椋玉还看着他，明显一副还在等着他继续的模样。他挠挠脸，脸都急得红了，小声问：“还有什么呀？”
谢椋玉一下一下轻点桌面，指尖落下去时没有声音，却有股无形的压迫似的，看的狄叶心跳都仿佛这动作在一起跳动。
“这么看来，我是半点儿好处都没有了。”
他云淡风轻吐出这一句，末了轻叹一口气。狄叶愣了下，这才反应过来，刚才自己说的好像确实都是丞相府的种种，关于人倒是……
“哎呀，我还没说完呢。”他清了清桑，“不仅府里好，府上的主人也好，对我特别好，长得也特别好看。”
谢椋玉手指不动了，他看狄叶一眼，“嗯，大约是比不得琉璃坊的公子。”
“怎么会！！”
一说起这个，狄叶就激动起来，他围着谢椋玉转了一圈，在人身侧停下，忽然弯下腰靠近他，“他们虽然好看，可和大人不一样啊，大人的脸我是能看一整天也不腻的。”
谢椋玉同他眼对着眼，维持着鼻尖都快要碰上的距离，下意识放轻了呼吸，再开口时连声音也轻了许多，“你…倒是头次听人这样说。”
“嘿嘿，反正大人你在我眼里是最好看的。”
狄叶直起腰绕过他又坐了回来，谢椋玉这才动了动僵着的身体，他蜷了蜷指尖，稳住紊乱的呼吸，盯着狄叶道：“下次不许去这种地方了。”
“我知道，这次我本来也不想去的，”狄叶戳着碗里的米饭，嘟哝：“都怪齐公子骗我。”
“嗯，是怪他。”
谢椋玉应了声，对狄叶道：“快吃吧。”
“今早没习字，吃完了补上。”
狄叶举起的筷子僵了一僵，脸皱成一团，“大人，这不成吧，我们再商量商量？”
“商量？”谢椋玉对他轻轻一笑，“多写两张。”
狄叶捂住了嘴。
他早忘了，最不该在大人这里讨价还价。
————
这事算是告一段落。
过了几日，狄叶收到了他阿娘的回信。
信封里厚厚的足有三张纸，每一张上都是密密麻麻的字。信上的字迹眼熟，狄叶一眼便看出这是裴叔叔写的。
信里面全是些关心和叮嘱，担心他在长安是否吃饱穿暖了。他一个字一个字的读了，信读了一半，眼泪也吧啦吧啦的掉了好些。
家书抵万金。
狄叶揉揉眼睛，看到信里面不可避免地问起裴淞之。他拿着信纸的手一顿，跳过了那些和裴淞之有关的。
读完信，他掰着手指头算了算，自己在长安竟已经待了三月有余。离开家里时他未曾想过自己会在这里待上这么久，如今是不是该回去了？
狄叶这边正盘算着回去的事，听见身后有人叫他的名字。一转头，看见何安拿着个薄薄的东西朝自己走过来，离得近了，才看清那是封信。
“眼睛怎么这么红？”何安朝他挤了挤眼睛，“哭鼻子了？”
狄叶被戳中了也不遮掩，瞪着眼睛道：“你不许笑我。”
“爱哭还不让人说了，”何安捏了把他的脸，晃晃手里的信递给他，“喏，给你的信。”
狄叶睁大了眼，指着自己：“我的信？”
难不成是阿娘一封信不够又追了一封信送过来？
他奇怪地接过那封信，一拿到手上便闻到股香气，这香味有些熟悉，但他一下说不出来到底是在哪里闻到过。
何安抱着手臂在旁边一站，好奇道：“谁的啊，拆开看看呗。”
狄叶拆了封口，从里头抽出一张漂亮的信笺，边角上绘着一朵兰花，信的字迹飘逸，打头便是一句‘小叶。’
他拆信的手顿了一下，盯着这称呼好半晌，突然一把把信塞了回去。
何安被他这动作吓了一跳，“怎么了这是？”
“没什么没什么。”狄叶把信塞进怀里，冲他挥挥手，转身就走，“何安哥哥我还有事，就先走了啊。”
“哎，不是——”
————
狄叶气喘吁吁跑回房里，关上了门，小心地拿出那封带着香味的信来。
他拿出信纸，那朵墨色地兰花便完全显现在眼前，信纸唯有薄薄的一张。狄叶喘了口气，去读信上的内容。
信纸薄，里头的字也不过几行，仔细看了，原来是一首诗。
狄叶盯着那首诗看了许久，奈何这字个个都认识，可凑在一处，就好像是变了样，他琢磨的头都要疼了，还是没懂，往后接着看，落款俊逸的三个字，果然是兰暮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