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西下,竹林中的雾气更加浓了。
关跃许是忙着追踪没怎么顾得上吃东西,此时腹中传来一阵声响。
箫景逸见状,说道:“江姑娘,如今天色渐暗,不如我们先寻个地方稍作休息,如何?”
“好。”江如意长途跋涉,又与好几人交手,在箫景逸身上还耗费不少内力,现下确实有些疲惫,于是便同意了。
关跃牵着马跟在两人身后,听见两人在谈论他。
“没想到你还有这样一名手下,什么时候收入麾下的?”江如意问。
“四年前吧,就是在这片竹林。”箫景逸道。
江如意心里一紧,四年前的话,那就是说,当时与她交手的,也许是箫景逸?
若有所思间,几人正重走在当日的竹林旧路上。
当时南宫叙和丁誓逃命的画面仿佛就在江如意眼前。那时南漓的飞羽军对南宫叙及其追随者赶尽杀绝,若不是又丁誓护着南宫叙,加之江如意恰好路过,当时他们二人便会同其余死于那人剑下的孤魂一般。
而那人,若真的是箫景逸的话,那她喜欢的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当时这里发生了什么事吗?他为何会选择跟着你?”江如意问。
“当时南漓不少大臣不满皇后治国,皇后怕飞羽军会带头谋反,于是拿驯鹰师开刀立威。但当时整个南漓上至百官下至黎庶早已麻木,哪里还有什么人有心思举兵谋反。个别良臣虽向小皇帝弹劾,可奏章始终是落在皇后手中,根本无用。”
江如意点头,原来南宫叙是因为这才舍弃官服加入竹青派。
“驯鹰队主要负责驯鹰传信,皇后当然想着挑软柿子捏,只是她怎么也不会想到,整个飞羽军,最狠的便是驯鹰队,任凭其余飞羽军再怎么奉命拿人,都只能铩羽而归。”
“那后来呢?”江如意说罢立马便后悔了,她想起当时亲眼所见,不少江湖人士皆死于箫景逸剑下,蓦地有些害怕听见箫景逸说出些她不愿相信的事实。
比如,身为皇子的箫景逸得知南宫叙等官员要入江湖,为防止他们与江湖势力密谋结党,于是他便让众人殒于他的剑刃之下。
但好在,箫景逸并没有这么说。
他说:“后来,不知皇后从何处请来一帮江湖邪徒,对朝中背后议论过皇后的臣子和驯鹰队赶尽杀绝。我本不愿插足朝廷之事,可南漓百姓实在苦不堪言,便决意出手将那搅浑南漓皇室的江湖人士除掉。”
箫景逸听见身后的马蹄声有些许一样,回头一看,瞧见关跃有些失神,许是因为忆起死去的驯鹰师们,心情有些低落。
见不远处有片草坪,箫景逸让江如意先行过去,他则从关跃手中牵过马。
关跃以为箫景逸要命他去寻吃的,忙握起左拳抵在胸前:“主上——”
只是他话未说出,箫景逸便遣他退下:“关跃,这段时间你辛苦了,还要劳你多留意离夭动向。”
关跃听罢,明白箫景逸的意思,应了声“是”,正要转身离开之际,想起一事,又回过头来。
“主上,当年竹林交手那位使笛之人,似乎就是这位江姑娘,而且,此人似乎就是主上一直在寻的竹青派人。此前尚未见到主上时,她亲口同我说,若不是当初以竹叶伤她,竹青派如今尚不会以叶为刃。我记得主上当时同我说过,竹叶伤了她的腿,只是属下无能跟丢了。”
箫景逸见他低头惭悔,拍了拍他的肩:“我知道。”
关跃觉得诧异:“主上您知道?”
“嗯,我也是刚知道此事。”箫景逸道。
“那要属下盯着竹青派吗?”
箫景逸道:“不必。此前跟踪的离夭,他是望世海罗图岛上的人,你且想办法帮我探明他来东延的目的。”
“属下这便去。”关跃说罢行礼,随后踏竹离开。
江如意在远处瞧见关跃的身影消失在竹林深处,朝箫景逸的方向走近几步:“你们主仆说什么体己话呢?”
“我让他去帮你探查离夭的行踪。”箫景逸道。
“帮我探查离夭的行踪?”
箫景逸将马拴好:“嗯,江姑娘,溪边坐下歇会吧。”
江如意没等他请,便已自行在溪边坐下。
万木丛的溪流至纯至清,纵使上面漂浮着薄雾,也可见鱼儿在水中肆意快活地游动。溪中的鱼儿又大又肥,江如意瞅着他们们对箫景逸道:“这里的鱼不错,箫兄拾些柴火,本姑娘给你抓鱼吃!”
说时迟那时快,话音未落她便已朝水中打去一掌,随后直接隔空将随心拿来,将两条鲤鱼穿在剑上。
“你!”箫景逸拧着眉,这些年来她虽然一直将随心带在身边,可统共用剑的次数一只手都数得过来,江如意竟直接拿随心去串鱼?
他见状原地跃起,折断一根树枝替换。
江如意见状道:“箫兄当真体贴,那我便等着吃吧。”
一声声箫兄,让箫景逸不禁想起在玉林门的时候,江若枫整天翻墙来看他,寻他说话。
箫景逸生火,烤着鱼,问:“方才说到哪了?”
“说到你在竹林里杀了一些武林败类。”江如意说道。
箫景逸带着江如意在溪边坐下:“江湖上也有不少好汉,当时杀红了眼,险些错杀侠义之士。”
江如意身子微微前倾,歪头问他:“什么义士?”
“是一名女侠客,当时她蒙着脸,手上拿着一支笛子。出手之时步伐轻盈,招式有力却屡次留情。”
江如意翘着腿躺在草坪上,听他回忆着往事交手的场景,知晓当日与自己交手的人原来竟是他:“那我该如何谢你?当时若不是那几片小叶子,竹青派的竹影恐至今还未能遍布各地。”
“谈不得谢,当时伤了你的腿,先以鱼浅作补偿。”
待箫景逸把鱼烤好,把天上的月亮已悄悄爬出。
他将其中一条鱼递给江如意:“江姑娘起初为何会创立竹青派?”
“自然是为了惩恶扬善,守护弱者。唔,不错,要是有点佐料就更香了。”江如意吃着鱼说道。
江如意的话勾起了箫景逸十五年前的回忆。
当时在西丽初遇大娃,两人在无回荒漠的竹棚上躺着看星星时,大娃便提到过,要是这四周有片湖该多好,他们可以在竹棚上钓鱼,然后烤着吃。
那时候箫景逸说,让他来烤,因为烤鱼得有耐心,慢慢烤才好吃。大娃也说:“不错,要是有点佐料就更香了。”
江如意见箫景逸暗自偷笑,擦了擦嘴,问他:“笑什么呢?我蹭到脸上了?”
“没有。”他摇摇头,将半截树枝放火堆里,用溪边的水清洗着手:“就是觉得这里的星星甚是好看,江姑娘觉得呢?”
万木丛的溪面上有雾,看不见星星映照在水面上。她抬头,见天已黑,星已亮,不时在空中闪闪,于是向后撑坐在草坪上道:“还是以第一次在万木丛看星星。”
“好看吗?”
江如意直起身子看向箫景逸,没察觉有什么异样,又撑着身子仰着头:“好看是好看,但和我在其他地方看到的比起来,还是差了些。”
“江姑娘此前看过比这还美的星空?在什么地方?”
“无回荒漠。”江如意道。
“无回荒漠。”箫景逸重复着她的话,“可是在西丽的竹亭?”
江如意轻轻“嗯”了一声。
“西丽的竹亭,建在何处?”
“建在星湖。知道为什么叫星湖吗?”江如意问。
箫景逸此前听南宫掌门提过,竹青派在无回荒漠造有一片湖,想来便是刺客江如意口中的星湖。
“为什么?”他问。
“因为星湖与无回荒漠其余地方相互隔绝,沙来可挡,风来可停,雨来可累。在星湖看到的星星,灿若繁河,熠熠生辉。”江如意用余光扫向他,眼神定格在他身上:“我喜欢在星湖的竹棚上观星。”
箫景逸浅笑:“西丽的竹影当真幸运,能与江姑娘一同……”
“一个人。”江如意打断他的话。
“如此美景,江姑娘竟不曾与旁人共享?”
江如意听他这般说,想来是彻底忘记,有些失落道:“小时候和江若枫一同看过,但后来他去奉山了。”
说罢,她交叠着脚踝向后躺去。
正想将两手交叉垫于脑后时,箫景逸见她长发险晃进溪中,轻声“哎”了一声,忙伸手搂住她的脖子。
江如意被他突然搂起,原本打算垫在自己脑后的双手,自然而然地套在了他的脖子上。
箫景逸被她两手这一环绕,整个人直接压在了她的身上。
这下,莫说江如意的青丝,就连他自己鬓边的碎发,也垂落几缕浸在溪水中。
此前他虽与江如意有过不少接触,可这般近地看向她的脸还是第一次,或者说,江如意的脸离他太近,他甚至无法将她的整张脸收入眼底。
“在下失礼了,还请姑娘见谅。”箫景逸起身,在一旁坐下,别过头,想着江如意方才说的话,她竟这般早便认识江若枫了?
比他还早吗?
当初刚认识她时,她曾说隔壁姥爷膝下有一对兄妹,难道当初她口中的“阿孩”便是江若枫?
比邻而居,同为江姓,似乎也合理。
可此前她说自己险些饿死街头,好在得江若枫收留,这是何情况?
箫景逸思索间,身后传来笛音,是江如意在吹《别离》。箫景逸听着觉得有些熟悉,像他与大娃分别数日后写于笛谱中的曲子,却又不太像。实际上,这是江如意离开沁雪堂后,根据他的笛谱所改。
一曲毕了,箫景逸觉得自己的脸侧被风吹得有些温热,缓缓偏过头去,却发现是江如意呼出的气息。
箫景逸猜她大抵是困倦了,因为她的身体似乎在缓慢地向自己不断靠近。
微风把江如意的几根发丝吹到箫景逸的睫毛处,他下意识低头避开,后退之际,将一手撑在草坪上。
待江如意用手中竹笛挑起他的下巴,他瞧清了竹笛上因月光照射而显现的“箫”字。想起此前在内壁还刻有“逸”字,他确定江如意手中之笛就是他此前所赠。
箫景逸眼睑微垂:“江姑娘,你手中的竹笛,不是江若枫赠予你的吧?”
江如意没有回应他。
只见她将箫景逸的手腕往自己身前一拽,待他失去支撑向后倒去时,顺势压在他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