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曳和莫兰无甚可说,尤其亲眼目睹刚刚那场闹剧后,她有些不懂为何莫兰还要把她拉回宴会。
莫兰看了她一会,慢悠悠开口:“好久不见,指挥官最近几年如何了?”
凌曳道:“还好。”
莫兰说:“本来以为会在你和执政官婚礼上再见,没想到一时之间发生这么多事情,对了,听说执政官还未苏醒?”
凌曳随意回答着,揣测他想干些什么,三区这位年轻公爵和阿尔伯特的交往应该并不紧密,只是普通上下级的关系,三区政府特殊,公爵都专注于科学院,也不怎么积极地去参与联邦内部的对立,他看不出阿尔伯特的异常,即便看得出,也不会想多去费心。
自从上位以来阿尔伯特野心就逐渐暴露,联邦的利益交织常年稳固,公爵们看不惯他轰轰烈烈的改革和战争,都暗戳戳想他下位。
……算起来好笑,凌曳做的那几具克隆体三年里伤了好几个,竟然也算替他挡了挡自己的灾祸。
莫兰看着她无甚回应的态度,渐渐止住了话语,眼神里变幻莫测。
又喝了两口酒,凌曳想离席,莫兰吩咐人送她回去。
她用兰溪的身份参宴,身上裹的是一件月色的绸缎鱼尾服,莫兰很周到的叫人送来一件外套:“路上小心,明天见。”
凌曳眼瞳一缩,突然想起来,自己那长达十年的“实验”,好像就是被他撞破的。
她不动声色接过来,走了。
一位服务生送她乘车回住处,科学院接待庭院的分布设计很讲究,每座楼外的长廊种植着各种花草,飞车在道上孤零零地行驶,无人说话。
此刻所有人都围在晚宴上,这一片夜色显得些许冷清。
凌曳想自己走回去,于是下了车。
感觉晚上外面确实有些冷,她将手里拿着的衣服披在身上。
有些回忆,即便已尘封已久,她也不敢轻易想起,长达十年的残忍对待,崩溃三年的精神,尽管已然不是那具身体,尽管这个身体没有切身体会过,也能让她瞬间冷汗直流,创伤已然通过回忆刻入骨髓,直到如今她被针管插入身体,也只能僵硬地愣在原地。
无论是普罗米修斯还是西西弗斯都是神,神有如此强大的精神支撑神所信仰的灵魂,人却很难无所畏惧。
凌曳抬眼看,星河浩瀚,这座星球的行星环横亘在空中奔腾不息,星云在远方若隐若现,散发着朦胧的色彩,她一直都很喜欢仰望星空,置身于这壮丽的景象下,人会对这浩瀚无垠的星河充满敬畏,也不禁感叹自身的渺小。
凌曳静静观赏着星空,不远处一座庭院的露台上,一个人也在静静看着她的背影。
她的裙子在夜色下闪着淡淡的光芒,如同流转的盈盈月色,晚风吹过,发丝与裙摆微扬,无限天地下,这个人的身形竟然显得如此渺小。
凌曳回到住处,打开门微微一愣。
那名宴会上的服务生只穿了一件丝质睡衣,领口大敞,倚靠在沙发上,裸露出来的肌肉线条分明有力,宛若精心雕刻的艺术品。
他盯着凌曳身上披着的外套,带着笑意开口:“博士的红颜知己还真不少。”
凌曳看着面前这个人,一时也有些拿不准到底是谁。
她没说话,没摘面具,脱下外套和鞋子,进了门后走过去接水,一边喝边坐在沙发上,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一直盯着她手臂的动作,然后丝毫不见外地拿起她刚刚放下的水杯,喝了一口水:“怎么这次来这里不让上次那个陪着了?”
凌曳不想跟他打这个哑谜,望着他:“不说就滚。”
只见他脸上笑意更深,一眨眼换了容貌,梁舟泽那俊美无比的脸庞展现出来,此刻双眸狭长,唇色殷红,慵懒惬意的样子配合着夜色和半露的胸膛,显得格外…性感。
凌曳还没见过这样的他。
梁舟泽坐起身来,轻轻拉过她的左手,仔仔细细盯着左手臂处那条伤疤看了好久:“你的手现在好点了吗?”
凌曳看向他,没了强势固执的架子,梁舟泽就像做错事情自责内疚的孩子。
不过是误伤后断了一条手臂,至于让他性情大变吗?
她答:“已经好了。”
“就算是机械人,每隔几年也需要花费大量时间保养,你再强大,也不能从来不在意自己的身体。”
凌曳有些别扭,对她来说,他只是刚刚认识几天的人而已,她希望梁舟泽还是之前一样那么霸道强势,起码她能照常冷漠应对。
梁舟泽看着她无甚回应的样子,心有些空落落的,他抬头望见落地窗上两人亲密的身影,笑了笑:“有没有觉得,我们现在的样子很熟悉。”
凌曳也看到了漆黑的玻璃窗上清晰映射的人影,他们坐在沙发上,两个人外表俱是一派的耀眼夺目,看起来无比相配。
凌曳一时内心交织,觉得他此刻放在自己手臂上的手指滚烫无比,甩开他的手,没说话。
梁舟泽低垂眉眼,他揉了揉自己的眼睛,站起身来。
“酒会上没什么好东西,你又喝了酒,我给你煮粥吃。”
“……”
看着他在台旁忙碌的背影,凌曳没有离开,她静静看着他全神贯注有条不紊地处理菜品,眼中情绪翻涌。
凌曳见过无数执掌权力道貌岸然的人物私底下的丑态,却未曾想这个刚刚上位的帝国新王在她面前竟然变幻这副样子。
她无话可说,因为认真做饭和煦眷恋眼泪汪汪讨好她祈求她原谅的梁舟泽好似能触动她心底的弦,她不忍去打破这哪怕是虚幻的光影。
梁舟泽很快端着一碗热腾腾的粥出来,放在客厅凌曳面前:“我好久没做了,你尝尝,还是……”
他笑意顿了顿,一时忘记她什么都忘了。
“你之前最喜欢这个了。”
凌曳端起来,慢吞吞吃着。
梁舟泽坐在一旁,一直看着她乌黑的头发、长长的睫毛,低着头一口一口吃饭的唇,一如多年前,他心中一动,开口:“我虽然不是克隆人,却也甘愿为你做一切事情,你怎么不相信呢?”
凌曳一怔,问他:“什么克隆人?”
梁舟泽:“我去了Echo19,那栋大楼里的二百多层,有很多克隆的阿尔伯特。”
“还有呢?”
梁舟泽审视着她的脸:“你害怕我知道些什么?”
凌曳:“我不害怕你知道,只是会麻烦。”
他说:“麻烦什么?”
见凌曳没回答,他继续道:“其实我什么也不知道,那里边的东西他们破译不出来,所以我才来这里。”
凌曳:“不过是几百年前就停止的实验,没必要。”
“有必要。”
凌曳无奈,放下了手里的碗勺。
梁舟泽叹了一口气,把切好的水果递给她:“之前是我误会你了,多年未见,你又不理我,对你急躁了些,我向你道歉。”
凌曳没有接,他笑了笑,自己吃了进去。
“即便你什么都忘了,只要你说点好话…哪怕不说,我都愿意为你做一切事情,又何必一直把我往外推,我有那么令你讨厌吗?而且我现在已经上位了,你想做什么,我都可以帮到你。”
一颗真心捧在手心里献给她,凌曳无法不被触动,她垂下眼睛:“我会告诉你的,但不是现在。”
“什么意思?”
凌曳喝完牛奶:“太晚了,明天吧。”
“好,最后一个问题。”
“说。”
梁舟泽正色,望着她,一字一句道:“为什么要选择把我忘了?”
“无论你信不信,我没有故意选择遗忘,有些记忆丢失,找不回来,我也在思考原因。”
而且……找不回来也好,总之她也非原来的人,留下一段无法挽回的感情回忆只是徒增烦恼。
梁舟泽半信半疑:“那你非要让我也忘了,怕我纠缠你?”
“难道不是吗?”凌曳想起不久前顽固地想要把她带回图罗,强制束缚她行动的人。
“凌曳!”梁舟泽扯过她的手腕,将她压制在沙发上,眼眶通红。
两双漆黑的眼眸对视着,凌曳看到他眼底的愤怒。
又是与之前同样的态度,仿佛刚刚那片刻温柔都是假的,她丝毫不客气地回视。
古话说以柔克刚,饶是梁舟泽再不甘的怒火,对上她的冷淡无波澜,也被瞬间熄灭,心凉个半截。
凌曳甩开他禁锢着她的手,起身离开,留下半碗剩的粥,和一个愣在原地的人。
梁舟泽望着她离开的背影。
为什么又变成这样了呢?
凌曳走到房间门口,推门进去前顿了顿,开口:“你就当作之前的凌曳已经死了,抛开这些,我们也依然可以合作。”
“……”
梁舟泽闭上眼,双手摊开,疲倦地靠在沙发上。
你想要什么?
你又觉得我想要什么?
一觉醒来,凌曳推开门,桌上摆着丰盛的早餐,她揉了揉太阳穴,还是在桌旁坐下了。
香气浓郁的食物总归比普通营养液令人愉悦。
梁舟泽进来,看到坐在那里吃饭的凌曳,挑了挑眉,坐在她对面。
凌曳问:“我还没有问你,你是怎么找得到Echo19的?又是怎么进到普罗米修斯里的?”
“我随便克隆了一个你就能进去,那么重要的东西你却没有设定严密的人体检测系统?”
凌曳道:“克隆被星际禁止那么多年,难为你想得到。”
梁舟泽笑道:“你不是也想到了吗,我们连想法都一样,难道不是绝配?”
想到阿尔伯特,他眼底闪着狠戾的光,他这么早就被凌曳杀了真是便宜他了,梁舟泽只要一想到当初在凌曳一筹莫展之际时那个趁机给她提议诱惑她离开的阿尔伯特,他就恨不得亲手将他杀之,一定要比对那个七区的公爵还要百倍折磨。
凌曳慢吞吞嚼完了牛排,淡淡道:“那你快去再克隆一个我,也不必天天跑来找我了。”
梁舟泽靠在椅子上看着她,她的眼睛、鼻子、嘴巴、脸、她的一举一动、她的一言一行。
感谢世界上有这样的一个人存在,能让他每次看到都会觉得开心,每一眼都觉得满足。
他勾勾嘴角:“克隆一个有什么意思呢,我喜欢的是真正的你。”
听必,凌曳眼睫一颤,她侧头扯过纸巾,掩盖上了一瞬间的无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