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被黑衣人送到这栋格格不入的大楼,梁舟泽心里隐隐有些颤动,他不知道自己该会面对什么样的事情,又或者,什么都没有。
门禁识别了克隆体的基因编码,大门为两人敞开。
梁舟泽挑了挑眉,露出一丝惊讶。
尽管现在“克隆”是一个很被人避讳,且十分不常见的存在,很少人能把克隆体和身份检测联想到一起,但他没想到此行这么顺利。
军队上的军舰识别不出来克隆体和本人的区别就算了,但一个看起来就像是基因医学实验所一样的地方,竟然查不出来那百分之零点几的基因差距?
他迈步走进去,脚步声在空旷的大楼里回荡。
没有一丝活物的气息,也没有任何看得懂的指示信息,冰冷的器械装置摆放在角落,这座高楼就像一个尘封已久的巨大怪物,静静矗立在这座星球上。
第一层,空无一物。
第二层,空无一物。
第三层,空无一物。
……
第三十六层,空无一物。
梁舟泽面色凝重,但依然一层一层挨着看,克隆体跟在他身后,未发一言,两人的脚步声在静谧的楼栋中显得格外突兀。
太阳落山,天黑的一刻起,整层楼亮起灯来,他朝外一瞥,外面已经是一层厚厚的漆黑云雾,看不清地面的景象。
梁舟泽停住脚步,看了一眼。
第一百层。
再次识别身份,展现在面前的是实验室的场景,冰冷的仪器定格在某一刻,或是在等待故人的到来。
梁舟泽迈步进去,围绕着这一层看了一圈。
有各种各样的办公桌室试验台,甚至还有未整理好散落在地的文件,但空无一人的景象实在有些诡异。
梁舟泽上前去看,发现实验日期停留在二百多年前。
他翻找一些资料,却看不太懂里面的专业术语。
他学习过基础基因科学实验技术,大脑也植入过一些知识,粗略翻过后,他觉得这些实验好像是一个成独立体系的完整基因实验,和星际上科学院普遍名词并不适用。
这单独一层,一定不足以支撑这么复杂的实验,如果他没猜错,这栋楼,就是为这个实验而准备的。
虽然名词程序看不懂,但他看得出来检测仪显示的图像,显然是在做病毒培养。
梁舟泽想起那个“T病毒”。
从一百层往上,就像是一个体系完好的科学院,包括实验室研究所等各个体系,不像是只存在几十年那么简单,梁舟泽暗暗心惊。
他让克隆体收集所有信息,传输到计算机上进行分析处理。
“上传到我的个人云端计算机,不要到中央总处理器里。”
克隆体回答:“抱歉陛下,我无法处理此信息,网络暂未连接,若需军用网络通信,我的身份权限不足,需要您授权。”
梁舟泽忘了这里隔绝信号,他说:“你把所有的信息存好,回去再说。”
“是。”
他有些不敢,甚至隐隐有些害怕,面对这些东西。
天光大亮。
第二百零七层。
一迈步进去,他就感到刺骨的寒意。
身后有人为他披上了一件防护服,梁舟泽扭头,猛然看到她的脸后一怔。
克隆体:“抱歉陛下,检测得到该区域气温极速降低,为了避免您受伤。”
梁舟泽闭上眼,揉了揉眉头。
连着忙活了一天一夜,还被蒙在鼓里,他被自己胡思乱想的猜测弄得有些烦闷。
裹上防护服,再度踏进这一层。
隔绝门缓缓向两边打开,他的眼睛顺着高达百米的银灰色的合金墙壁向上攀升,这才发现是层层叠叠着数以万计的圆柱形培养舱,舱内只有血红色黏稠物体在移动悬浮。
一眼望不到顶的一个个复制般的培养仓组合排列,冰冷的墙壁机械泛着淡淡的光,这场景实在诡异般地规整。
梁舟泽有些反胃,不太想弄清楚那满舱的血红粘液是什么东西。
再往里走,巨大的传送带自上而下呈Z字形排列,同样空无一物,但仍然在不断运行,机械臂卡在每一个关卡,为空气注射安装各种不同的东西。
梁舟泽刚刚亲眼目睹过制造一个克隆人的过程。
这再清楚不过,面前的这一切,分明是一个量产“克隆人”的工厂。
梁舟泽手有些抖,他轻轻触碰玻璃,看清楚了在培养舱营养液内悬浮着的血红的破碎□□。
他捂住嘴,喉间涌上酸液,颤抖着跪了下来。
“我从小就在那里长大。”
“我母亲是一个基因学博士,她很早就去世了……”
凌曳曾经的话一遍遍回荡在他脑海里,他心猛地失重下坠,恶魔邪笑着将他推入恐惧的深渊。
从上了第一百层的实验室开始,他就抑制不住的那些让自己越来越恐惧的想法,直到在这一刻彻底被激发。
“陛下?陛下!”
那清透的嗓音犹如从千山万水外传来,梁舟泽茫然间,紧紧抱住那具温暖的身体。
他睁开眼,对上了一双漆黑的眼眸,松开了手。
克隆体……
克隆体朝前方一指,他顺着指尖看过去,远处的几组培养舱内,赫然悬浮着几具完好的身体。
阿尔伯特?
强健壮硕的身体,金发,完全是菲尔曼斯联邦现任大名鼎鼎的执政官,阿尔伯特。
梁舟泽深吸了一口气,站起来,靠近过去。
舱壁外印着编号,编号从01到05的培养舱内的“阿尔伯特”身体各有较大破损,或许已无生命体征,而06,07号空着,08号往后,则是“新”的。
梁舟泽嘴唇紧抿,盯着这里边的人迟迟没说话。
过了一会,他抬手,挥刀斩过去,玻璃破裂,从里边掉出一具躯体。
梁舟泽闪身让开,直到编号为16的克隆体直愣愣掉在地上,他再次挥刀砍向她的头颅。
“阿尔伯特”的脖子被整齐切断,一颗头飞出来,梁舟泽揪着那头金发看向切口。
……果然,他看了一眼旁边站着的“凌曳”。
同样的克隆生化体,连接了机械大脑,一砍头就能看出来。
怪不得那么护着他,原来是怕秘密被发现。
梁舟泽浅浅一笑,旋即又想到她那条被自己割断的手臂,又冷下来脸。
他把那颗头随手一扔,转过身去走到那些培养舱前,砍碎了玻璃,取出一些血液来:“你检测一下,和你的基因是否一致?”
他死死盯着克隆体的动作,生怕结果是他刚刚想象的那样恐怖。
“陛下,我仅提供基础DNA检测,目前看来并不一致。”
他转身,对着另一个舱壁又是一刀。
“这个?”
“并不。”
“并不。”
“并不。”
……
连续破开了十几个培养舱,都不是。
梁舟泽长叹一口气,大脑逐渐冷静下来,随即想起自己担惊受怕的样子,自嘲般笑了笑。
这傻样,被你看见又要嘲笑我多久。
一股埋怨与委屈再度涌上心头,梁舟泽脸上笑容僵了僵。
过了一会,他看向旁边的克隆体,问:“你还有什么发现?”
克隆体带他到了一个完全封闭的培养舱前:“检测到里边的人体,暂无生命体征,无法打开舱。”
梁舟泽站在前边,盯着看了看。
或许是正版的阿尔伯特。
既然死了,也没什么看的必要。
没弄清她到底在搞什么之前,他不会故意去破坏她的计划。
他心情复杂,但总归是明朗的。
那个横膈在他心里二十年的“阿尔伯特”,不过是她一手创造出的工具罢了。
他笑了笑,吃一个没必要的醋吃了这么久,还间接导致她受伤。
二十年前她的离开,只是时局使然,如今却不再相同。
她想要的,总归不过还是原来的东西,现在的他有信心能给她。
最顶层。
空空荡荡的顶层,中央矗立着一座小台子。
被拿空的针管盒,和一个空的芯片架。
……
针管里或许就是她的那支“失忆针剂”,梁舟泽见到这个,眼神就暗了一暗,还没释怀那支扎进他身体里的针管。
那这个芯片呢?是她留给自己的信息,让她恢复记忆的东西吗?
梁舟泽一瞥眼,看到脚下扔着的一管空针管。
他蹲下身捡起来,看了一会。
和那天她注射进他身体里一模一样的东西。
那天一觉醒来,就忘了她的所有回忆,那种感觉,他现在想想都有些后怕。
说不清楚是什么感受。
是她记起来了一切,又嫌麻烦选择全忘了的吗?
凌曳不是没有感情的人,起码他知道,两人之间曾经的点点滴滴,在她心里,不会不值一提。
但她是杀伐果决的人,如果曾经的感情阻挡了她,她或许会选择这样的方式?
梁舟泽笑了笑,直到现在他也弄不清凌曳到底在做什么,他被她瞒得死死的,如果不是自己一厢情愿,恐怕和她也再无任何瓜葛。
连失忆药剂还不忘给他也准备一份,是怕他纠缠得太狠了吗?
二十年他从未想过重逢后,他们之间会是这幅场景,他也从未想过,她居然能这么不在意他了。
说放手就放手,不愧是指挥官阁下。
早以为自己已经被伤得足够建立起强大的心墙了,没想到还是刺痛得直不起腰。
梁舟泽弯下身,静静感受着心里的钝痛。
短短几分钟,她什么也没做,就能把他的心绪吊得起起落落。
他眨了眨眼,一滴滚烫的泪滑落在他脸颊。
凌曳,我究竟该做什么,我究竟还要怎么做,你才肯让我回到你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