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睛是什么样的?”
“细长型的?他的双眼间距不是很……啊等下我记错了,是眼皮有些耷拉,这种是叫三角眼?”
胡宿闻言小小拧了下眉,举着画笔在画纸上轻轻落下了一点。
“鼻子呢?鼻头大不大?鼻梁高不高?”
“中等吧,不高也……不低?”
林念忐忑地观察着胡宿的神色,对方一撇嘴,他立刻求救般地看向吴遇。
“详细,一定要详细,如果你差了一丁点儿……一丁点儿!就会找到完全不一样的人。慢点回忆也没事儿,反正大家都会等你的。”吴遇接收到他的眼神,立刻帮腔着说道,“如果鼻子比较难,那就先说眉毛,他的眉毛是什么样的?”
“眉形我知道,是平粗眉。”
“嘴巴呢?”成笙问道,“嘴角是上扬的还是垂下的?”
“他似乎天生长了副笑脸。”
“笑脸?老家有个人也长了张笑脸。”萧歌兴冲冲说道,“他生气的时候也是笑着的,大家压根就不怕他,就像这样……”
萧歌伸手提着自己的嘴角,正在喝水的安岚被自己呛得不清。
“很形象,这下我就画得出来了。”胡宿几笔搞定将画笔搁置在一旁,她颇为潇洒地拍了拍手,退后一步道,“就差鼻子了,阿念哥哥,你如果真的不知道怎么说,不如试试看自己画?”
“自己画?可我从没试过画画。”林念还在挣扎着,却被冷不防塞进了一支画笔。他低头看着那握紧自己拳头的手,手的主人正是萧歌,正一脸坏笑得瞧着自己。
“我也想看公子画画呢。”萧歌颇有一种“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得意劲,不由分说地将林念拉扯道画纸钱,“就差鼻子了,没人会比公子再清楚他的长相了。”
于是林念犹犹豫豫地沾了沾墨,在人脸的中心之处落下了两点。
易儿从桌边探出头道:“这是什么?”
“鼻孔。”安岚伸手搭在易儿的肩上道,“看着还挺明显的。”
“抱歉,但我真的不知道鼻梁该怎么画……”
“可公子画得挺对的呀,是人就有两个鼻孔,宿妹妹,你说是不是?”
胡宿吃惊地看了他一眼,回头望向画纸的眼神有些复杂,看不出是好是坏。“阿念哥哥还是挺有感觉的,至少鼻孔的位置……放在这张脸上还挺舒服的。”
于是七个人几乎是同步地围拢过去,七个脑袋凑在画纸的上方,直到吴遇将它拎起来提议贴在墙上。
“这是行乐,这就是他剥开所有外皮,最里面那层的样子……”林念插着双臂说道,“八九不离十吧。”
“是指这张画像还是他的伪装?”吴遇问道。
“伪装。画是非常像的,就算没有我那笔,胡宿妹妹也已经画出他本来的样子了。”林念解释道,“我们最后一次面对面,他先是在这幅面容外套了另一层壳子,就是你们也知道的,甄音殿大恩人的样子。可谁料一层不够,他在大恩人的皮相外还施加了另一层术法,这层术法让他能够变装为一个老头,将大恩人的皮相也给完全遮挡住。”
成笙道:“真的能做到这么细致吗?”
“其实我也不确定,我也真是疏忽了,当时就应该查个清楚。”林念不停比划道,“他全身都缠满了布带,只留一双眼睛露在外头,那双眼睛一看便是历经风霜,年轻人可绝对装不出来的那种神态,所以必定是双上了年纪的眼睛。”
吴遇道:“阿念,你刚刚说你是怎么发现的?”
“面灵诀。”林念扭头看向萧歌道,“萧歌最清楚了,面灵诀若是真的用得好,别说是外表了,就算我们用真气试探也是发现不了的。”
萧歌点了点头道:“所以同样的情况只有同样熟知面灵诀的公子才能察觉到吧。”
成笙托着下巴问道:“和林叔的术法完全一样?可我听你说面灵诀有着完全没法逆转的副作用,撤下术法的那个人会像石头一样僵硬不动,而这种僵直全身的状态可是即便是我也无法拯救的。行乐看起来却不像你描述的那样,他是怎么做到的?”
“这倒是不知……”林念缓了口气说道,“我只知道我爹是第一个用上面灵诀的人,至于行乐……他的术法里有很大一半让我感觉到非常熟悉,其根源应该是一致的,大概是中途从我爹那儿获取了什么灵感吧。”
吴遇惊讶道:“所以说他们果真遇到过?”
“遇到过的,我敢肯定。”林念虽然没有往深层里去解释,但完全能够听明白他意思的萧歌在一旁猛然点头表示同意。“他一定在很久以前就逗留在我爹他们身边,就像现在一样,一定也有跟随在我们身后的时候……”
林念伸手抹平了翘起的画纸,指着画纸上行乐的眼睛说道:“这是他原本的样子,大家都记好了。但我们要想起来的,是他在回忆中假扮出来的其它样子。”
“阿念,这可不好找。一个人一天能遇见好多人,倘若他没有主动接触我们,是没办法在我们心里留下印象的。”吴遇摸了把额头说道,“伪装对他来讲似乎是轻而易举无需顾虑的小事,那他就可能化作任何人,躲藏在任何人身边。”
“在一些关键时候,他的出现似乎会带来一些转折。”
林念普普通通地说完了这句话,而不知怎么地,周围一下变得鸦雀无声。他有些不安地看过去,而众人全都紧闭双唇等着他说接下来的话。
易儿拉住了林念手指道:“接下来发生了什么?”
“接下来……接下来……”林念似乎想深吸一口气,话临到嘴边却又有些退缩之意。他不确定其它人是否会相信他在忘忧石中看到的场景,回到过去、参与过去之类的……即便是在浊灵出现的年代里,将自身的时钟拨慢几十年果然还是太过玄乎了。
林念不安地扫了眼萧歌,他想,他从没怀疑过萧歌会否认他说的话,可他当时有相信萧歌的决心,现在面对大家,那份笃定的感觉可就没有那么强烈了。
后者在桌案底下偷偷牵起了他的手指,林念曲指条件反射般动了动,竟突然生出了一份安定之感。
“池子磬会突然发疯杀死兄弟……就是因为行乐。”
“刺啦”一声,木头椅子蹭着地面发出一声巨响,好似方才一挪就能够蹭出厚厚一堆的木屑。一直静坐在椅子上的成笙听了这话可按耐不住,起身的瞬间又将木椅撞倒而开,双手“啪”地一拍桌面,略有些愠怒地说道:“什么意思?”
林念抬头直视着成笙的双眼,道:“是池子磬受了行乐的影响,在他的推动下,杀死了你的亲人。”
那一瞬间,背着巨大幡旗的行乐出现在酒馆门口,他的侧身挂着一颗百相果枯果,那记忆中模模糊糊的外轮廓突然就有了清晰的细节。而从面无表情到露出一个诡异的微笑,那时候的行乐伪装成道上大师看着混乱不堪的池子磬,而现在他透过池子磬似乎捕捉到了隐藏在角落的林念。
林念述说着,却也仿佛正被穿越时间而来的行乐凝视着。
“池子磬是自愿的。”
“一开始不是,但行乐让它变成了现实。”
成笙握拳一下锤在了桌面上,桌上的果子滚落下去,被手快的吴遇一把给兜住了。
“接受真相也不是件好受的事,即使是打开耳朵听也很需要勇气。”吴遇拍了拍果子上的灰尘说道,“听完之后再做判断也不迟。”
成笙慢慢抬起头道:“是你在迢迢谷里知道的?”
“是。”林念点了下头。
成笙眉间一下抽搐,继续道:“原先是什么样子的?”
“他担心自己的兄弟,懊悔自己冲动的行为,但和其他人一样,从没想过要害死谁,也没想过要失去谁……他有自己的侠骨之道,是除祟一行里备受瞩目的新人。”林念慢慢说道,他一直注视着成笙的表情,而对方只有在刚开始时像是倒吸了一口气,接下来便以极其平和与安稳的姿态聆听了下去。“然后,看不惯人与人之间和睦关系的行乐出现了,他明明和长辈们没有过节,就连稍微深层一些的交道也没有过……但好像仅仅只是为了合自己的兴趣,就将一颗带血的百相果喂给了池子磬。将它吞食下去的池子磬似乎就开始深陷在自己的执念中,那果子将他的欲望转变成了贪念与恨意,于是弄不明白自己感情的池子磬,就将发泄对象落在了……成家的身上。”
安岚默念道:“带血的……百相果?”
胡宿小小惊叹道:“行乐为什么会找到这样的东西?”
“百相果是神药我知道……在这种东西上发生什么都不奇怪。”成笙摇了摇头,他看上去有些无可奈何。出乎林念意料的是——其实他原先设想过自己告诉成笙真相的情况,印象中的成笙个头小、脾气温顺,没怎么看过他对别人发怒,却在很久之前面对池子磬时头一次露出了自己的虎牙虎爪。他设想成笙大概会大发雷霆,发出毒誓要将行乐置于死地,可眼下对方似乎淡然接受了这种说法,并在轻微的叹气声间流露出了自己的无能为力。
就在这时,成笙出声打断了他的思考。
“如果是回到过去,你能设法扭转这个悲剧吗?”
林念被他问得一愣,下意识就想否认。可他将即将脱口而出的话语咽了下去,转而说道:“直到最后一刻,我也有在为他们哀悼。”
“这样就好……”成笙瘫软着身子跌坐下去,在吴遇和安岚的帮助下才算坐稳,“也是啊,你只是看到了过去,压根不是真的参与了过去啊……”
“对不起。”林念紧张地说道,“我没本事阻止它的发生。”
“不,我当然不会怪你……”成笙突然笑道,“在你告诉我之前,我恨浦弦、恨池子磬,因为他们让我失去了家、失去了一生的亲人。而当你告诉我罪魁祸首是行乐时,我一点也不想接受,实话说,我不想更改自己的恨意。你能明白吗?就算是将恨意转移,也是件极其痛苦的事情。”
成笙似乎没打算听来林念的安慰,他几乎没有给林念留下安抚的时间,而是很快又接着说了下去。“但怎么办呢?我们家世代传承精通医术,我能判断你说的话不是假的。百相果若是研磨成药粉,其制作步骤极为讲究,唯有拆解为极小的颗粒才能助益于人体。一整颗百相果蕴含的能量足以让一个普通人爆体而亡,虽然没有记载,但这也是口口相传能知道的故事。更别说是带血的百相果了……池子磬是运气太好,一旦其中有一点儿疏忽,当天死掉的那个人就会是他了。”
“倒还不如是他呢。”吴遇小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