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聿的人，我是来传话的。”

林念特意掐细了自己的嗓音，他敢打赌现在心里发慌的墨一定认不出来。

“聿？你是谁？”墨狼狈地爬起身，那落在他眼皮上的抓痕正随着表皮剧烈地抖动着，“他找人传话？他明知道我这样还不来见我，他是在羞辱我！”

“大人确实有那个意思，毕竟就算是亲兄弟都可能有分道扬镳的那一天。”林念边说着便跟随着聿的视线强硬地站在他的面前，好像很像让他发现自己的的样子，“大人说你对甄音殿已经没有用处了，就在这里自行了断吧。”

“这是哪里？！”

“一个没有人的地方。”

墨开始胡乱地往四周走去，像每一个盲人一样，当他局促地跑动起来时，双手伸直不断摸索着自己的周身，他身体微微前倾，脚步像是不受控制那样歪歪扭扭地走着曲线，林念不得不让开一些位置供他行走，这就只有跟在对方的后头才能获取一个较为安全的方位。

墨大约是被吓着了，早些时候林念从未在这张脸上见识过与惊慌、或是恐惧相关的情绪，那张脸总是绷着嘴角，天生往下的嘴角让他即便不做表情也带着一股严肃强硬的气场。然而现在那气场随着眼睛一起消失了，他甚至没能辨认出林念的声音，自讨苦吃地接受了过去种下的恶果。

林念看着他的模样不知为何心里有些发塞，有那么一瞬间觉得自己似乎玩太过了。

恐怕以墨现在的状态，他即便不搞什么面具，那人也认不出自己是谁。

这样的局面持续了一断时间，林中树根纷乱交错，几乎每走几步都要被绊倒，墨好几次摔了五体投地，却用着被烫伤般的速度从地上弹起，他在林中寻找着那个说话的人，恐怕还就想这样直接找到聿的面前。

突然之间，前进的步伐停止了。说不清是麻意还是同感的东西自脚底上升，在人皮肤上留下了被雷劈中般的效果，那时墨的手臂已经完全布满了黑色，整个人从双脚开始抽搐，接着那小范围的抽搐不断向上转移，从双腿到双臂，从肚子到脑袋，墨的全身似乎都被看不见的电流刺激了一遍，并且顺带之将黑手的力量一并激发了出来！

不顾眼皮伤口重新渗出的血迹，墨立刻张开了双眼，他的瞳孔被划破，可仍有一部分的眼白完整保留了下来，此时此刻他正将完好的眼白全部暴露出来——就好像将眼珠前后翻了个个，外露的只是一直被藏在体内的“珍藏”部位。他从地上爬了起来，视而不见不再是他的弱点，身体记忆最先做出了反应，身为周遭唯一热源的林念，既然自主站在了“猛兽”的狩猎范围之内，就该有着被随时捕食的自觉。

可林念却临危不惧，当墨伸出双臂向他抓挠过来之时，他从容不迫地抬起手臂，露出了有些看不清晰的黑色手指。

让胡宿帮忙的事情也不全是林念自作主张的胡闹，黑手指就是保险的底牌！怕黑手看不清，林念直接将手心凑到了他的鼻尖前头，换作是墨可能辨认不出，但是无视所有障碍的黑手一定能明白自己面前的是什么东西。

双肩的骨节异常大声地扭动了几下，而后墨停了下来，用那充斥着眼白的眼眶空洞地看着林念。

定住了就好！但哪怕是林念也没料到墨发作的时间居然这么短暂——他原本可是做好了和对方纠缠一天一夜的准备。回想那被他扔掉的半截蜈蚣还在扭动，说明不久前他才刚刚喂自己吃过五毒，恐怕也就过了白天黑夜的更替，短短时间就能让欲要克制的病症反复发作……

看来那终究只是个人的妄想，以毒攻毒或许并不适用。

林念抽出弥望剑抵在墨的胸前。

墨没有反抗，身为黑手的那部分感知到了同伙的存在停下了进攻，在这一方面或许比甄音殿的小喽啰们守规矩太多。剑尖划破了衣物捅破了他的皮肤，黑手也就只是摇晃了那么一下，立刻又稳住了身子。

现在他离完成老先生的委托只剩一步之遥了，只要把剑捅进去，就能了结一个十恶不赦的罪人，那个人身上必定背负着如山一般的血债，他此行此举，倒也算是行侠仗义。

林念向下挥动手臂，在墨的前胸肚子上留下了一道极深的血痕。

他看了眼墨，黑手似乎无法感知痛觉，此刻上下其手好像也不会遭遇反抗。墨依旧直挺挺地站着，看着比真人乖巧许多，他不跑不叫，倒算遂了林念的意。

林念双手握住剑柄缓缓渡入真气，随后“啵”的那么一下，一只鬼兽就这么从寄居的剑身里头蹦了出来。

那是一只鹿头狮身的鬼兽，也是唯一一只藏在弥望剑里、会被林念带在身边的鬼兽。早在遥遥岛上的那片花田，林念便试着操控鬼兽帮助自己，那时他发现弥望剑似乎与鬼兽们气势相合，甚至能暂时成为一只鬼兽的“容身之所”，当它受到林念的感召，便能从剑身里释放出来，而此举也将剑与鬼兽达成了捆绑约定，即召即收正是林念乐意使用他的原因。

没人会想到鬼兽也能这么听话，而从千奇百怪的鬼兽中挑中这只鹿头狮身的原因也很简单——鹿头上的大角很有用和狮王的双腿跑得快。

旁人无法从鹿头狮身的鬼兽上看出情绪，那毕竟不是家畜，对人也并不亲昵，更没有为它们起名字的必要。林念将它放出来，它只是因为身体朝向淡淡看了林念一眼。林念上前摸了它的背，而后凑近耳旁道：“去咬他的脖子。”

使用者的命令还是要听的，那鹿头狮身前肢像兴奋的马屁那样举得老高，而后两条狮王后足猛地在地上一瞪，助它冲着墨的脖子飞去。

鬼兽奋力张大嘴巴，露出了里头三排大小尖牙，它的双爪使劲攀附在墨的双肩，脑袋则歪向一侧啃咬着他的脖颈。换做普通的正常人这活儿已经屁滚尿流地吓晕在地上，可墨仍旧保持着站立姿势屹立不动，好像压根不在乎是不是身上积压了一个巨物的重量。

鬼兽并没有真的将他的脖子咬断下来，实际上就连牙齿也没有真正扎进对方的肉里。鬼兽向后方跳去时，墨似乎达成了全身而退，而反观被发号施令的鬼兽，正头也不回地朝林念的方向走去，并且在后者的手心里吐出了几颗极小的碎块。

那碎块比一个指节还要小上许多，但数量倒是不少，清点下来约有四五块。他们色泽发黑，几乎辨认不出其他的颜色，嗅之无味，但绝不是普通的石头，它们表面具备着一定的弹性，指甲用力掐进去甚至还会留下一道压痕，没过多久则会恢复原状。

盯着这群东西琢磨不出什么，但完成命令的鬼兽似乎十分虚弱，正意外地四肢着地地横卧在林念脚边。林念心中异样起来，他虽从未实操打斗，但也觉得不会因为区区的啃咬就让鬼兽元气大伤。如此一看，这些碎块没准很有来头，于是林念找了一块布将它们收集起来，打算找个机会让成笙好好看看。

将墨丢在这里放任不管，林念相信他有自己的本事能再次回到那座无窗的楼宇。他将剩下的半截蜈蚣扔在他脚边，吃与不吃就随他去了。

但回到九九寨的路途并不太平，林念刚想放松一阵，耳旁捕捉到树叶的摩挲声又不得不让他猛掐自己打起精神。他没想到有人会来跟踪，那个人是从什么时候来的？是从一开始就在了？还是刚刚才来的？

和墨的对话虽然并不是见不得人，但若被第三人知道多少有点麻烦。林念担心那人是斗魁，因此焦躁的情绪一下子升了上来，他立刻转向追着那人而去。

那不是个大人，而是个小孩，当捕捉到比自己矮上许多的身影后，那份焦躁的心态勉强压了一些下去。可那小孩动作十分敏捷，似乎任凭树叶刮着脸颊，也一意孤行地朝着前方冲出。两人在林中玩着相互追逐的游戏，每次林念将要伸手抓到，眨眼间又被那小孩溜出很远，往返几次之后林念突然顿悟，那突然降缓的速度并不是小孩跑累了想要休息，而是刻意给他“鼓劲”，让他憋着一口气将这场追逐战继续下去。

小孩儿的体力很好，几个大跨步一迈出了林子，小道的尽头是一座小屋，那小孩儿目标明确地往那处冲，转弯往屋子后头一藏，就没出来了。

林念平缓了呼吸，放轻脚步慢慢接近。

绕来绕去可是抓人的下下策，林念施着轻功一跃而上屋顶，趴在屋脊上探着头俯视。可小屋另一侧却干干净净，小孩不在那儿，墙上也没有门可以让他进去躲藏。林念急忙又往另两侧去看，也同样没有看到任何人、任何东西。

后肩处突然被拍了拍，林念心一惊，转头竟看到了自己的面具！他慌忙往后腰处摸去，原本被他固定在背后的面具竟不是何时被偷到了小孩的手里。面具原本没有绳子，小孩居然还抽空钻了孔、打着绳结将面具戴在了自己脑袋上，那面具戴在他头上明显大了一圈，但小孩却看上去十分满意，他见林念望过来十分得意地转了一圈脑袋，竟还冲着林念召了召手。

林念一挑眉，伸手就朝面具抓去。

他没用全力，可小孩却不领情。林念本意只是要抓回面具，可小孩一看他伸手，竟是直接将拳头挥舞了过来。林念向后一仰躲开攻击，小孩却顺势而上，想要压在林念身上再补一拳，林念一个转身在屋顶上站了起来，那小孩儿也跟着照做，这回儿不打拳改出腿，脚脚踢出腿风，林念想探他的本事便伸手格挡了一脚，竟发现那小孩深藏不露，看似漏洞百出的动作下是经年累月练习才能达到的肌肉硬度。

这可不是花拳绣腿了，这小孩是有备而来。

小孩带给他的惊喜还不至于此，当林念真心实意想要同对方对上几手后，竟意外发现他的拳法十分熟悉，出拳的动作、招式之间的衔接……套数间倒是能勾起回忆。小孩的动作全部都被林念吃进，而处于下风的小孩并没有急躁，他退后几步稳住身形，重新摆正了姿势准备着下一轮的进攻。

有点意思。林念想道，但他有事在身，可没时间陪小孩胡闹了。

小孩冲上前一个飞踢，林念没有格挡，而是顺着他的用劲转向身后，背对一脚将他从屋顶上踹了下去。小孩上半身动作标准，下半身却吃了地盘不稳的苦，立刻就失去重心，从最高处一路俯冲，又被那凸起的瓦片一绊，直接从屋顶上落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