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漫长又压抑的幼儿园时光里，年幼懵懂的季南，常常在霸凌者的裹挟下，不自觉地参与到对自己的伤害中，沦为自我伤害的帮凶。

2001年12月12日，天气阴，被驯化。

之前说过，那些人如果不高兴，也会找季南麻烦，他们会趁课间把季南叫出去。

这天，有一个高季南一头的男生来到他桌前，箍着他肩膀，命令他：“出来！”

季南不敢反抗，只能站起身，小声问：“什么事呀？”

那人望着季南不语，季南见对方凶巴巴的模样，只能跟着，乖乖走到教室外面。

那人手一指，颐指气使地对季南说，“站在这儿。”

季南顺着那人指的方向，老老实实站在墙边。

男生嘴角一歪，满不在乎地说：“今天我不高兴，看见你就想揍你。不过我不打人，你就自己在这儿站着吧。等我什么时候气消了，你再进去。”

季南双手揪着衣角，小心地问：“那你什么时候气消呀？”

男生弹了一个舌，“我会告诉你的。”走的时候再次警告季南：“别乱动，不许走开，否则下次不高兴就揍你。”

季南嘴巴一撇又想哭，好难过啊，不知道那些人为什么要这样对自己，他从来没惹任何人，为什么？

但是季南不敢走开，他怕那人下一次打他。

周围来来往往的同学偶尔路过，会问一句，“站在这儿干嘛？”

季南咽了咽唾沫，双手握在背后，靠墙一碰一碰的，“哦～晒太阳呢。”

鬼才信他，当天阴天啊。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教室里依旧喧闹，而叫季南出去的那个人，早把季南忘得一干二净。

上课铃响了，外面的同学纷纷涌进教室，季南还孤零零地站在门外。

老师看到站在门口的季南，不禁皱眉，问：“季南，你怎么站在外面？”

季南偷偷看了一眼那个欺负他的人，只见那人正瞪着他，警告之意不言而喻。

季南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

老师无奈，只能挥挥手让季南回到座位上。

后来，这样的事情发生过很多次。

季南每次被这些人叫出去，连问都不再问了，默默走到门口，静静地靠在墙上，望着空中的云，安静地等着那些人“开恩”。

长大后的季南也想不通，那些人当年为什么要这么做？

难道是为了彰显他们的“权力”？可大家都是学生，在学校里能有什么权利？

又或者是，欺负一个比他们小一岁、比他们矮的人，能让他们快乐？

亦或是在欺负自己的过程中，他们内心能得到一种虚妄的满足感，从而觉得特有面子，无比神气？

还是说，他们觉得通过欺负自己，就可以四处吹嘘炫耀，觉得很牛B？

…………

季南不懂，翻来覆去的想，也找不到一个可以说服他的答案。

也是，那些坏人的心理、变态的心理，正常人都不懂，受害者怎么能懂？

之前在季南幼儿园的记忆中，没有林英的身影，但是后来发生了一件事，在救赎季南的人中，出现了林英。

那天幼儿园放学回家，季南忘记自己为什么落单了。

李玉兰也没来接他。

他在回家路上被人截了。

三个人中，有一个是他同班同学，另外两个是陌生面孔，季南从未见过，也确定自己从未招惹过他们。可他们就这么不由分说地将季南拦下，不让季南回家。

班里的那个男生指着季南，对同伴说：“就是他，胆小鬼。好多人都欺负他，欺负他什么事儿都没有。”

另外两人听他这么说，一左一右将季南逼到路边。其中一个人从兜里掏出一截白色粉笔，在季南脚下歪歪扭扭地画了一个圆圈。

画完圆圈后，那人起身，凶神恶煞地指着季南，命令道：“你就给我站在这儿不许动！动一下有你好看的！”

季南身子发颤，却只能听话地僵在原地，大气都不敢出。

季南站在圆圈里，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彼时，正值放学高峰，周围满是路过的学生和家长，起初，季南的心中还有一丝期待，天真地以为这三个人不过是想捉弄自己几分钟，很快就会放自己离开。

然而，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路上的人越来越少，那三个始作俑者却始终没有让他出圈的意思。

期间，有几位好心人注意到站在圈里的季南，忍不住停下脚步，问：“那个小朋友在干嘛呢？”

这时，三人中的一个便会若无其事地回答：“他和我们一起玩儿呢。”

听到这样的回答，大人们往往不再有疑，直接转身离开。

那三人则在一旁自顾自地玩着，时不时地跑过来检查季南有没有出圈。

幼儿园放学是4:30，季南在那个粉笔圈里站到晚上六点多，天色已完全暗下来，街上的人越来越少，天空像是被一块巨大的黑布遮住。

那三个欺负季南的孩子早已玩累了，他们家长在不远处喊他们回家吃饭。

临走时，其中一个孩子威胁季南：“我回家吃饭了，要是回来发现你踏出这个圈，明天就去你们班揍你！”说罢，三人嘻嘻哈哈地跑开，只留下季南一个人站在圈里。

原本静谧的街道愈发冷清，夜色浓重得化不开，季南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恐惧与委屈，“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天黑他害怕；

在这小小的圈子里，已站了近两个小时，背上还背着书包，他很累；

还有，他想回家却不敢走，他怕那人第二天揍他。

街边的路灯一盏盏亮起来，光晕昏黄黯淡，将季南的身影拉得斜长，他哭得撕心裂肺，到后来，哭得整个人都开始迷糊。

就在这时，一只手抓住了他的胳膊。季南以为是那些欺负他的孩子回来了，身体一抖，已经做好了挨打的准备。然而，当他睁开眼睛时，看到的竟是那张熟悉且皱着眉头的脸——

“赵深？”

赵深回家比平常晚了许多，只因赵春江给校长打电话，校长赶忙找赵深嘘寒问暖，而后幼儿园的几位老师也把赵深叫到一旁，关切地叮嘱了几句，一来二去，便耽搁了些时间。

眼见天越来越黑，赵深只好让司机来接他，只是没想到在回家路上看见了季南。

赵深本来在车内看书，突然司机叫他：“小少爷，前面站着的像是之前落水的那个孩子。”

季南？

季南不是早回家了吗？

赵深抬头，顺着司机指的方向，看见昏黄的路灯下，那棵大槐树阴影的边缘，小小的季南孤零零地站着，背着书包，整个人哭得声嘶力竭，那模样，说不出的可怜。

赵深皱眉，不明白季南为什么站在这儿哭得这么惨，为什么这么晚了还不回家。

要管吗？

这个念头在赵深脑中闪过。

他今天心情糟透了，赵春江一个电话打到学校，让他在学校留了这么久，被每个老师都关怀了一遍，今后会更麻烦。

还有这个季南，怎么回事儿？为什么老是哭，为什么总是被欺负，为什么被欺负后也不反抗，到底在怕些什么？

管了这一次，下一次还要管，真麻烦。

不想管。

“是季语川季叔叔的儿子对不对？小时候妈妈被那些男孩子欺负的时候，都是你季叔叔帮忙打……”

赵深又想到了宋云锦这句话。

司机从后视镜中瞥见赵深阴沉的小脸，轻踩刹车，静静等待赵深决定。

赵深再次看向季南，看他在夜色中瑟瑟发抖，看他无助，看他实在太可怜了，如果自己不救他，这个笨蛋估计会站到第二天早晨。

犹豫片刻后，赵深合上书，开口道：“停车。”

司机将车稳稳停在季南身旁，赵深落下窗叫季南名字，然而季南哭得太忘我，根本没听见赵深喊他。

赵深不得不下车，来到季南身边，抓住他的胳膊。

街边的路灯在浓重的夜色里摇摇欲坠，勉强照亮季南和赵深这片地方。

季南看清来人是赵深后，原本害怕的眼睛瞬间亮了一下，可下一秒，又开始委屈，小嘴一撇，肩膀抖动得厉害。

赵深看季南这副模样，声音不自觉地放柔，说道：“上车。”

季南抽抽搭搭，努力平复着呼吸，可哭腔还是很重：“我……我不敢。”话一出口，眼泪又不受控制地滚下来。

赵深皱眉，“怎么不敢？谁又欺负你了？”

季南一边用小手胡乱抹着眼泪，一边哽咽着说：“就那三个人，他们说让我站在这儿不许动。我怕他们吃完饭出来，发现我不在这儿了，明天就会去班里打我。”说到这儿，又忍不住抽泣起来，显然对那三个人惧怕到了极点。

赵深的眼神冷了几分，“他们不敢。”

季南依旧恐惧，双脚始终不敢迈出那个禁锢他许久的圈儿，哭个不停：“你快走吧，别让他们打你。”

赵深想这都什么时候了，季南还惦记着自己。赵深用脚将那个粉笔圈踢坏，说道：“没圆圈了，出来吧。”

但季南依旧呆呆地站在原地，不敢动。

赵深：“你再不回家，林阿姨就该着急了。”

听到这话，季南才小心地迈出一步，对赵深说了声“谢谢”，然后哭着上了赵深的车。

林英回到家已经很晚了，一进门没见到季南，问婆婆季南在哪儿？

结果李玉兰说：“在赵深家呢。”

林英来不及多歇，径直往赵深家去。然而，当她敲响赵深的门，得到的答复却让她心猛地一沉。

韩奶奶说，赵深还没回家呢。

林英顿感不安，又匆匆奔向张红家，结果季南并不在那儿，问了壮壮，壮壮说看见季南回家了。

林英又急又怕，在小区里四处找，马上就要报警了。

就在她心急如焚的时候，季南从赵深的车上下来，喊了声“妈妈。”

季南惊魂未定，面对焦急赶来的林英，大脑一片混沌，根本记不清自己是怎样向母亲开口的。

等他稍稍缓过神来，恢复了说话的力气，已经被林英紧紧抱在怀里。

睡觉前，林英将季南搂进怀里，轻声问他：“南南，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晚呀？”

季南往林英怀里缩了缩，小声道：“有三个人堵我。”

林英心疼的不得了，安抚季南：“哪三个人呀？”

季南想了想，努力组织语言：“回家路上老槐树那儿，那三个人。”他说得不是很清楚，可林英对那条路熟悉得很，心里大致明白是哪几家孩子。

林英摸了摸季南的脑袋，“妈妈明天去找他们！看他们还敢不敢欺负我家南南。”

季南听了，又往林英怀里蹭了蹭，妈妈的怀抱让他慌乱的心渐渐安定下来。

林英拍着季南的背，继续说道：“南南，以后再有人欺负你，你别怕，大胆揍他们。使劲儿揍，往屁股上打、后背上打，那里打不坏！”

季南仰头问：“为什么那里打不坏呀？”

林英耐心解释：“屁股上和后背上肉多，不容易伤到骨头。咱家里有钱，就算打伤了，咱也赔得起。”

季南皱着眉头，还是担忧：“我就这么走了，他们明天会不会打我呀？”

林英抱紧了季南，“他们不敢！妈妈还没找他们算账呢！要是他们再敢欺负你，妈妈绝不饶他们！”

听到季南这么说，林英心里愈发心疼，轻声问道：“南南，你跟妈妈说实话，他们以前打过你吗？”

季南摇了摇头，小声说：“没有。”

林英松了口气，决定明天去找那些孩子家长。

第二天，林英去找那几个堵季南的孩子，质问他们为什么欺负季南的时候，那几个孩子竟满脸无辜，一口咬定只是和季南在玩。

林英肺都要气炸了，强压愤怒，深知与这些孩子理论已毫无意义，于是转身直奔学校，将事情原原本本告诉老师。

老师听闻此事也很意外，在此之前，老师对这些霸凌行为全然不知。他们跟林英道歉，承诺会彻查此事，确保这样的事不再发生。

既然老师不知，林英便去问赵深。

赵深将自己知晓的一切都告诉了林英。

林英听完后，责备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