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明成刚说完就一溜烟地跑掉了,留下秦轩和许沐风两脸呆滞地站在原地。许沐风摸了摸头上戴着的帽子,又摸了摸脸上戴着的口罩,捂成这样秦轩的养父都能看出来长得帅,他也真是够有眼光的。
秦轩无奈地朝许沐风摊了摊手:“我爸有点奇怪,你不要介意。”
许沐风点点头表示知道了,秦轩便又陪着他在电动车上坐下。只是有陈明成这一打岔,时间也比较晚了,许沐风有些昏昏欲睡,直到电动车充好电,秦轩将他送了回家,许沐风都没再怎么说话。
秦轩在楼前停下了车,他看着许沐风颤巍巍的动作有些不放心,便想亲自送许沐风上楼。
但许沐风按住了秦轩的肩膀:“没事,我就是太困了,我要一进家门就倒头大睡。都送到这儿了,我只用坐电梯上楼就可以了,你早点回去吧,不要让你爸担心。”
许沐风态度坚决,而且他说得极有道理,秦轩也不好反驳什么,便轻轻抱了一下许沐风,当作今晚的告别。
就在两人分开的那一刹那,远处有烟花炸开,人们的欢笑和电视机里的新年钟声一同响起,秦轩对许沐风说道:“新年快乐!祝你新的一年健康、快乐!”
“嗯,你也是。”许沐风目睹着秦轩离开了,他确认秦轩既看不到自己的动作,也听不到自己的声音后,许沐风才吐出了压在胸口的那团气。
他没有转身走进楼内,而是跌坐在台阶的。随着尘土爬上许沐风的衣角,他装出来的体面模样被撕了个粉碎,许沐风弯下腰咳了起来。
他咳得断断续续极为痛苦,从身体深处冲出来的那股血腥气让许沐风头晕又头疼,咳两下之后呕意就止不住了。
该庆幸晚饭时吃的东西都已经消化得差不多了,以至于现在发病也没有太过肮脏与丑陋吗?
许沐风的脑中混沌一片,他感到身体脱离了掌控,自己仿佛是飘在了不远处的空中,看着这个叫许沐风的人在徒劳挣扎。
生理性的泪水盈满眼眶,许沐风眼前的场景开始模糊旋转。他翻身躺在了冰冷的台阶上,看那不断升起的烟花将整个天空都晕染成了彩色。
烟花炸开的声响盖住了许沐风的咳嗽,他突然笑了起来,也许死在今夜会是一个不错的结局。在这16年以来最快乐的时刻谢幕,就让这绚烂的花火埋葬他过往所有的痛苦......
不,不行!一支新的烟花蜿蜒着爬了上去,那尖啸唤起了些许他的神智。许沐风用力到青筋暴起,他竭尽全力地控制着自己的手,从口袋中掏出了手机。
秦轩祝自己身体健康,他不能让秦轩的愿望落空!这般想着,许沐风咬牙拨出了医院的急救电话,嘱咐他们千万不要联系范乾英后,许沐风就失去了所有的力气,胳膊和手机一同砸在台阶上,许沐风陷入了半昏迷的状态。
寒冬的地面上潮意弥漫,正常人在那里躺上一会儿也要去半条命,救护车若是来得晚些,许沐风怕是人都僵了。
医护人员慌忙将他抬上了车,却意外地发现许沐风并没有完全失去意识,他的眼角沁出了一滴晶莹的泪。
呼吸面罩上的雾气如潮水般涌起又退去,许沐风的嘴唇颤抖着,医护人员俯身将耳朵贴在他的嘴边,才能听清许沐风那低弱的言语:“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只有亲自体会到这夜的美好,许沐风才能真正意识到将其剥夺是何等残忍,他凭着这份愧疚撑到现在,就是为了向这些医护人员道歉。
正在往许沐风身上连接仪器的护士听了一愣,私人医院因为服务的病人少,医院的规模便比较小,许沐风又是接待了多年的病人,医护人员基本都认识许沐风,知道他这些年来病情反复的折磨。
护士的喉头也哽咽了一下,明明躺在病床上的这人才是最痛苦的那个,他却把所有人的付出都看在眼里,压在心上。
大年三十被安排值班,不能回家吃团圆饭的幽怨怒气在此刻消失得一干二净。护士轻柔地摸了摸许沐风的头,安慰他道:
“没关系,这些都是我们应该做的,你不要多想,马上就到医院了,马上就不难受了。”
但许沐风仍然不甘心地圆睁着双眼,护士会意,她急忙为许沐风解释道:“你放心吧,我们没有告诉范医生,也没有通知你的紧急联系人,他们不会被打扰的。”
许沐风这才阖上了眼,他的意识归于浮沉,随着救护车的颠簸向远方行去。然而许沐风第二天一清醒,他还是看到了坐在病床旁的范乾英。
许沐风眨了眨干涩的眼睛,只觉得头疼欲裂。嗓子里痛得像是要往外喷火,嘴中的血腥气却所剩无几,想来是医护人员帮他用含片处理过了。
许沐风撑着床想站起身来,但他猛然发现自己的手上正在扎针输液。许沐风不免感到有些疑惑,这不是他的常规治疗流程吧?
范乾英察觉到了许沐风这边的动静,她站了起身,脸上是盖不住的疲惫。范乾英似乎是被许沐风困惑的表情给逗笑了,她扯了一下嘴角说道:“别乱动,要是一不小心扯着管子了,我就得给你再来一针。”
许沐风张了张嘴,范乾英见他似乎是想说话,便将吸管插进了床头柜上的水杯里,递到许沐风的嘴边,让他喝两口水润润嗓子。
范乾英一边忙活着,一边为许沐风解释着,不知是因为熬夜还是其他,范乾英的嗓音沙哑无比:
“你是想问我怎么来了吧?哼,要是那几个护士真听了你的话不联系我,你这会儿就能被子往上一拉,直接推走了。”
天知道范乾英在凌晨三点接到医院电话,听到许沐风出事了时有多慌张。她一贯的精致体面全都抛之脑后,随便捞来一件衣服,拎来一双鞋穿上就出门了。
范乾英一路飙车冲去医院,她一看见许沐风烧得满脸通红神志不清的模样,便觉得脑中电闪雷鸣。
那一刻范乾英只剩下了一个想法,去他爹的新年,去他爹的大年初一,没有我的同意,什么牛鬼蛇神都别想伤许沐风!
范乾英瞬间凭借着超强的医生素养,恢复了冷静的判断能力。她迅速地开出了一张张检查单,指挥着护士们跑来跑去。
直到许沐风用上了药,且体征数据渐趋正常之后,范乾英的心情才没那么紧绷了。她一放松下来,那些被压抑的情绪便一齐翻了上来。
许沐风出事的慌张,护士隐瞒病情的愤怒,仪容不整的焦虑和假期被打乱的烦躁将范乾英的心里搅得一团糟,她面色阴沉地关上了病房门,留下两人盯着许沐风后,将剩下的人叫到了会议室里。
范乾英几次看向包里的女士烟,但她考虑到这是在医院,还是在室内,便放弃了抽烟的打算,只取出一根细烟夹在两指之间,不动声色地闻着那淡淡的尼古丁气息。
最后一人进门后,那门锁落下的“咔哒”声响听起来像是按下了范乾英心中的开关,她毫无征兆地发了飙:
“医院培训的时候怎么说的?病人有任何问题,都要第一时间通知ta的主治医生。你们倒好,许沐风都叫救护车进医院了,我反而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要不是他刚刚发起了高烧,你们是不是就打算一直瞒着我,那我下次得到许沐风消息的时候,是不是他就......”
范乾英气到胸口起伏,但她最终还是没有说出“死”这个字眼,只是拿着那根没有点燃的烟在桌面上怼来怼去,直把它戳成了七扭八歪的形状。
范乾英看着那群护士垂头认错的模样,她感到那口气被堵在了胸口。范乾英知道他们都是业内非常优秀的护理人员,即便熬夜时大脑有些混沌,也绝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
因此这件事的症结只能在于许沐风,护士们顶多算是助纣为虐而已。范乾英叹了口气,她挥了挥手让他们回去了:“这次就算了,不要再有下次了。”
范乾英颓然地坐在椅子上,她的情绪散落了一地,需要一点时间来一一捡起,装回心脏。
那根可怜的烟已经皱巴成了一团,范乾英正想扔掉时,却有一只手从侧边伸来将烟抽走。作为代替,范乾英手中被塞了一杯温热的水。
范乾英这才意识到屋内除了自己还有别人,刚刚她心烦意乱根本无暇关注。范乾英抬起头来,发现是和她交好的护士长。
范乾英撑着乏力的身体站了起来,方才的威严形象荡然无存:“对不起啊,骂了你还有你的人,搅了大家过年的好心情,等正式开工了我请你们下午茶。”
护士长见范乾英摇摇欲坠的,便直接把人按着坐下,然后熟练地将椅子转了半个圈,让范乾英的头部对准自己。
她一边为范乾英按摩着,一边说道:“没事,这种工作失误确实不可容忍,大家心里都清楚,你其实也没说什么,就别放在心上了。”
专业的手法极大地缓解了范乾英的头痛,她摆了摆手:“虽说你们有错,但我知道一定是许沐风的要求,你们也只是尊重病人意愿而已。”
护士长笑了一下,她知道范乾英这么聪明,一定能猜到问题所在,但她随即正色说道:“这正是我想与你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