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沐风不明白这种事情为什么不能交给第二名去做,那个叫什么......对,秦轩的,他将草稿纸扔到一边。
不过......如果他让事情变得有趣起来呢?既然他写不出来冠冕堂皇的漂亮话,那不如就不写了,把明天的演讲台当作舞台来场即兴表演。
哦天哪,许沐风一想到学校那群傲慢的老师会露出何等惊恐的表情,他就莫名兴奋了起来。许沐风翻身从床上坐起,觉得自己又活过来了。
开学典礼那日,持续了将近一周的雨停了下来,整个世界都像是被洗过一般,呈现出亮晶晶的闪烁。
许沐风换上了纪秋玲给他买的新衣服,之前他只在接受媒体采访时会被要求这么穿。但现在毕竟是新学期了,许沐风想给自己一个新开始。
台上的主持人还在滔滔不绝时,许沐风便被提前叫去候场了。负责衔接各个流程的老师见他两手空空,不由奇怪地问道:“你的演讲稿呢?”
许沐风故作高深地用手指点了点脑袋,他的意思是“没写,准备现编”,但老师明显理解成了“我都背下来了”。
他笑得脸上堆满了褶子,一个劲地夸许沐风道:“不愧是你,还得是第一名啊,这脑子就是好使!行了,老师不打扰你了,一会儿主持人喊到你名字的时候就上台去哈。”
许沐风冷眼看着那位老师的变脸,真是愚蠢至极!许沐风一想到接下来自己要做什么,便觉得有些兴奋,就让他给这个无聊又炎热的夏日带来一点乐趣吧!
许沐风拼命压着步伐,才没让自己内心的喜悦流溢出来。他走上演讲台,抬起头却发现整个操场上都坐着黑压压的人群。
许沐风莫名感到有些紧张,他看不清同学们的脸,就像那些被摄像机和麦克风遮住的记者一般,他们藏了起来。
在这里说错话的话,自己会被打吗?许沐风突然想要退缩了,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调整好了麦克风,僵硬地说道:“尊敬的老师、亲爱的同学们......”
变故就发生在那一刻,大概是为了惩罚许沐风的叛逆之心,连日阴雨积累起来的窒息之感在一瞬间爆发出来。
许沐风惊讶地发现自己失声了,嗓子像是被一团浸饱了水的棉花堵住了,一口气吐不出来也咽不下去。全校的老师和同学都在看着许沐风,但他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了。
许沐风跪倒在了演讲台前,双手死命掐住了自己的脖子,咳出来的鲜血将主席台的地板染得殷红一片。
许沐风晕倒前的最后记忆,便是校领导们的惊呼和同学们的哗然。他没来由地笑了起来,虽然事情的发展与自己想象中的有所出入,但谁又能说,这不够惊喜和有趣呢?
灼热的太阳将人的精力全部蒸发,秦轩原本坐在台下昏昏欲睡,他听到许沐风的名字才抬起头来。早在看到分班考试排名的时候,秦轩就对许沐风产生了兴趣。
从他有记忆以来,秦轩在每场考试中都以绝对优势取得了第一名的成绩,他对作为学生代表在开学典礼上发表演讲的名额简直是势在必得。
然而分班考试却成为了秦轩的滑铁卢,他居然被这个叫许沐风的给打败了,小孩子的胜好胜心让秦轩不由更加关注许沐风。
但当摄像机对准许沐风,他的一举一动都被投放在大屏幕上时,秦轩的心情发生了一点微妙的变化。
与秦轩猜测的形象不同,许沐风要比他想象中的......脆弱许多。秦轩不知该如何去形容许沐风那苍白的脸色和忽闪的眼神,唯有“脆弱”一词浮现在了他的脑海里。
可正是许沐风这样一个看起来不堪一击的人,给予了秦轩当头一棒,让他的骄傲开始破碎。
就连秦轩自己也没注意到,他眼神中的敌意逐渐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丝探究和尊敬。秦轩忍不住地好奇许沐风那挺直的脊背后,究竟藏着怎样的坚毅。
因此在许沐风无法支撑身体跪倒在地时,秦轩堪称是惊慌失措地站了起来。父母出车祸的那日之后,这还是他第一次感受到心脏要跳出嗓子眼的那种紧张。
可秦轩只是一个学生,一个孩子,面对突如其来的事故他无能为力,只能在急于维护秩序的班主任的叫喊中,缓慢地坐了回去,看着医护人员将许沐风抬上救护车后扬长而去。
那天剩下的几个小时里,学校里到处都能听见许沐风的名字。尽管各班班主任都已经吩咐过了禁止议论,但十二三岁正是孩子们最不服管的年纪,沉闷的学校生活里突然发生了这样一件大事,大家对此都兴致勃勃。
从肺结核到肺癌,从白血病到心衰,许沐风的病被猜了个遍,他的形象也从自信从容的大学霸,变成了孤僻孱弱的小可怜。
秦轩感到一阵烦躁,他想堵上耳朵,但那些议论声源源不断地传来,他根本无处可躲。
不该是这样的,秦轩心想,许沐风可以被议论优异的成绩,或是为之付出的辛苦努力,但人们绝不该仅仅记住他病弱的身体。
秦轩知道,许沐风是一个坚强的人,否则他不会先自己一步登上演讲台。将许沐风的病视为一种谈资,这无异是对他的诋毁。
秦轩的烦躁情绪在放学后的文具店里达到了顶峰,他踏入店里时,几个无知且聒噪的蠢人正在大放厥词。
“今天开学典礼上的那个人也太丢脸了吧哈哈,还第一名,说两句话就不行了,我看是倒数第一,被拉上去充数的吧!”
“就是,于哥,就应该让你上,那群老师瞧不起咱们这帮成绩差的,精心挑选了个好学生,结果不还是让他捅了大娄子!”
为首的那个男生显然对跟班的马屁十分受用,他洋洋得意地说道:“我跟你们讲,许沐风老可怜了,之前一直都在孤儿院里住着,最近才被收养。”
“这种人啊,成绩再好也上不了台面,多贵的衣服都盖不住他骨子里的穷酸样。不过咱们也别对许沐风太苛刻,谁让他没爹没娘呢?唔......唔......你是谁?你要干嘛?!”
秦轩本来不想生事,打算买完练习册就走。但那最后一句讥诮的话正踩上他的雷区,积蓄已久的烦躁被这一小点火星给点燃了,在秦轩的心中炸开了花。
他连付过钱的练习册都不要了,直接上手抓住了为首那人的衣领,将他从文具店里拖了出来,一把甩在外面肮脏滚烫的水泥地上。
秦轩趁着男生没有反应过来的功夫,一拳砸在了他的脸上,鼻血瞬间就涌了出来,顺着秦轩的手滴滴答答往下流。
“疯子,疯子!你居然敢打我!知道我是谁吗?我是于鸿俊,我爸是于景华,于氏集团的于景华!你等着吧,我爸不会放过你的!”于鸿俊嘴里放着狠话,实际上他都吓得破音了,腿也软得爬不起来。
秦轩擦了擦溅在自己脸上的血珠,他听见于鸿俊的威胁后又补上了一脚,把他踹得在地上翻滚了好几圈:“□□爹,闭嘴吧!”
后来的事情并非是秦轩不记得,只是实在太乱了,他也不太确定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大概是于鸿俊的跟班们终于想起了,那个躺在地上的狼狈不堪的一坨烂泥,正是他们竭力捧着的于家少爷。跟班们就算再害怕,该做的样子也不能少。
于是他们一齐拥了上来,将秦轩团团围住你一拳我一脚,几个人打成一片。最后还是文具店老板担心这样会坏了生意,打电话报了警后,把他们给扯开了。
看到风尘仆仆的陈明成时,秦轩才冷静了下来,他意识到自己闯了大祸。但陈明成没有责怪秦轩,只是把他拉到了身后,自己去面对于景华的发难。
秦轩偷偷打量着于景华,金制表带在他肥硕的手腕上印出一圈红痕,剪裁漂亮的西装也遮不住于景华那高挺的肚子,他俨然一副中年暴发户的模样。
与于景华相比,陈明成的打扮则要朴素得多。干净利落的警服衬得他一身正气,穿了多年的皮鞋肉眼可见磨损严重,可这并不妨碍陈明成站得笔直,气势绝不输给于景华。
于景华点了支香烟,他拿燃烧的香烟头指了指秦轩,转头将烟喷在了陈明成的脸上:“这小子,你儿子?”
“是。”陈明成被烟给糊了一脸,但他没有躲闪。
一有人撑腰,于鸿俊就又嚣张起来了,他用手帕捂住鼻子喊道:“爸,他给我鼻子都打流血了,神经病一个,有爹生没爹养的货,你快让他给我赔钱!道歉!”
陈明成眼神一凛,他捏着拳头开了口:“于先生,我并不想扩大矛盾,我会配合调查服从处理。但如果你儿子再这样口无遮拦的话,我不介意帮你在他漂亮的小鼻子上再来一下。”
于鸿俊瞬间收了声,秦轩能从他骂骂咧咧的嘴型里看出最后被咽下去的,大概是“一家全是疯子”之类的话。
于景华斜瞥了儿子一眼,让于鸿俊不要随意插嘴。他愤愤地将烟头扔到地上,拿皮鞋来回碾了碾。
于景华一把扯过陈明成左胸处的衣服,借着昏暗的路灯一字一顿地读了出来:“陈,明,成......好,很好,咱们就是缺少这种一腔热血的青年干警,我记住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