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甲的左臂被弯钩钳住失去了控制,冒着火光的炮口正对着她蓄力,虞戈挣扎了一下,憋出满脑门的汗。
就这么结束了?
偏深灰的瞳孔泛出一阵亮光,她用尽全力抬起右臂,在机甲全身失去平衡的情况下,用手里的长刀奋力往008号驾驶舱的位置一刺。也是在这个时候,离膛的炮火因了这支小插曲而略微偏离了原来的轨道,击中了虞戈的左肩。
一阵烟雾蔓延而去,将两台机甲的身影笼罩其中,使得台下的观众也看不真切,而大屏上仍然没有任何变化,一时让人预料不到最终的结局。
“哎,赶上了。”封罗和程青诀两人这时才姗姗来迟,看着还没结束的竞技台长叹一口气。
两人本说好要跟三人组一起去奥丁星的,约好今天在星船航站碰面,后来才收到虞戈被下了战书的信息往这边赶来。
然而中途看见封熠的留言,封罗还回了一趟家,可惜回到的时候又被告知她有急事先离开了。
这么一折腾,等两人来到地下斗兽场时,虞戈的比赛已经将近尾声,正好看见了这似乎同归于尽的一幕。
烟雾散去,裁判机器人发出冷静的判断,“双方仍未失去行动力,比赛继续。”
观众席上一片哗然。
左臂完全失去了知觉,虞戈在驾驶舱内咬着牙重新站起来。在方才的炮轰里,机甲的左肩和左臂受到的冲击最大,那股伤害在虞戈的额头上划过一道血痕,鲜血溢出,渐渐遮住了左眼的视线。
她咽了咽口水,嘴里也都是血腥味儿。
手里的长刀还留在对方的机身上,只不过投掷的力度歪了歪,只勉强插在了对方右手和肩部的链接区域。从手感来看,这一刀并没让对方受到致命的伤害,继续打下去,不利的绝对是虞戈自己。
而虞戈已经做好了准备继续挨打的觉悟,眼看对方操控着机甲走到身前,一边抬手从肩上拔下那把长刀。刀口已经卷了刃,可想而知对方的关节部位应该是做过防御加强设计的。
意料之中的长刀没有落在自己身上,008号只是蹲下身看向她,过了好一会,反而是开启了彼此之间的私密通话。传来的声音经过伪装,带着一股微妙的电流感,“不错的斗志。”
什么意思?
虞戈捂着左臂艰难地站起来,额头的那道口子裂开,在她的脸上歪歪扭扭流下一条小河,那血色的河水蒙蔽了她的双眼,世界被割裂地分成了两半。
“下次见,希望能带给我一场更精彩的比赛。”
话音刚落,场地里的裁判机器人便吹出一声哨响,008号认输了,她带着那台暗黑色的机甲站在升降台上,在虞戈的注视下缓缓离开。机甲头部的电子眼还闪烁了几下,似乎是在跟她告别。
这是谁?虞戈感觉自己好像被打懵了,一瘸一拐回到台下时,带着一身狼狈被同伴拉去了这里的就医室。
“A008号?你见过这个人吗?”封罗若有所思地看着面前这一幕,身旁的人陆续离开,整个竞技场重归于平静。
程青诀努力在记忆中回想,半晌还是无果,摇了摇头,“序号太靠前了,几乎是在这里刚建起来的时候就来了,我们不可能知道的。”
在视线的角落里,一个身穿黑色风衣的人起身从通道离开。顺着等待室边上的一道小门进入,再经过一条走廊,按着房间号找到目的地时,黑色风衣人敲了敲门,很干脆利落的三声。
五秒后,里面传来了声音,“请进。”
灰色斗篷被挂在了墙的壁钩上,往前挪了三寸是一盏昏黄的壁灯,带着浓郁悠久历史的光亮模糊了一切新时代的先进痕迹。朦胧灯光下,一道人影坐在那里,黑色的长发被捋到另一边,裸露出瘦削的右肩。
黑色风衣人走进来,仅能看见她的一个侧脸,十分怀念似地叹了口气,“好久不见,嘉莉安娜。”
嘉莉安娜低着头,继续给自己包扎着肩膀的伤口。小丫头出手不知轻重,虽没伤及筋骨,可那一刀下来,到底是破了层皮。
将药粉点在伤口上,从桌面上扯下一团绷带,嘉莉安娜冰蓝色的双眼没分一点注意力给她。只是在没办法自行包扎的时候,那人才出手,粗长的指节接过绷带绕过身前牢牢裹住。
看着这伤口,风衣人啧了一声,“兽崽子就是这样,你以为只是逗她玩,可她们每每都会当真下狠手,刚长出来的利爪还没经过打磨,要不了命,可真的发狠挠起来,也让人觉得头疼。”
嘉莉安娜只是默不作声,一直到伤口完全被包扎好,才开口,“看她长出了利爪,我很高兴,相信你也一样,我的……朋友。”
目光相接,余下的话已经不必再多说了。
彼此都心知肚明,两人都不是为了相聚和怀念才聚在这里的,过去支离破碎,血流成河,若怀念,就无异于将过去的自己再杀死一次、两次、乃至无数次。
最痛的伤口,须以最烈的酒来浇灌,恨的枝芽在此生长,用最长的时光来镌刻这段时光。她们蛰伏的最终目的,不是为了归来,而是为了死去。
嘉莉安娜的唇薄而纤长,极浅的粉色抿成一条线,就连脸颊也是几乎没晒过日光的白皙,整个人裹在灰色的斗篷下,仿佛死亡国度派遣而来的使者,为临死之人送上报丧的问候。
“我得离开了。”嘉莉安娜低头收拾着桌面上凌乱的东西。位于地下斗兽场这处狭窄而幽暗的房间,是她为数不多定期前来的住处,整洁干净的环境展现出屋主的爱惜。
地下斗兽场对于积分榜前一百的玩家会提供一处固定的休憩地,只有屋主会拥有这里的钥匙,并且可以畅通无阻地进入,不受任何阻拦。对于某些登记在案的星际罪犯或海盗来说,拥有这样一间房能在很大程度上保障他们的安全,这也是许多人前来打机甲赛的原因之一。
事实上,两人已经很多年没有联系了,新纪元的高科技赐予了很多人漫长的寿命,同时也滋生了无数人的贪婪和欲望。活得久一点,总会让人产生各种各样不必要的期望和幻想,就比如像现在这样的时刻,黑色风衣人已经想过许多次。
从前身处在四周都有同伴的环境中,她和嘉莉安娜并不怎么说话,印象中就只是个拥有自己信仰的、很容易害羞的女人。直到后来大灾难来临,无数同伴的牺牲为她们铺开了一条离开的道路,她们踩着滚烫的鲜血逃出生天。
那是个难以忘记的夜晚,鲜血染红了天空,大地上悲鸣遍野,高位者的贪婪和欲望吞噬了无数条生命,尸体在钢牙利齿中被反复咀嚼,血肉模糊,落在牠们的交谈中,却只得到了一句鲜美的赞叹。
她们活着,却又在不断地死去,只为了那一丁点微茫的希望,反复辗转,始终坚持。
嘉莉安娜明白她,也正如对方明白着自己,伸出纤长的手臂捧住她的头,在那人的额头上落下一枚神圣又轻如羽毛的吻,像在神像前做出的恳切祷告。
薄唇一张一启,她阖眸呓语,“愿报丧的钟声眷顾于你。”
风衣人怔在了原地,等反应过来时,那属于她的冰冷身体早已离开,灰色斗篷在空中晃出了富有韵律的节奏。桌面上空空如也,唯有一把钥匙被落在原地,锯齿在灯光的照射下闪着光。
多年来,她们总是在出其不意的时候碰面,仿佛只是给对方提个醒,证明自己还没到死去的时候——万一死去了,手里一切进行着的工作就会移交到另一人手上。这是一场漫长的拉力赛。
看着那把钥匙,她突然笑了一笑,转身将风衣脱下挂在壁钩上,躺在床上将身体有如初生婴儿一样蜷缩起来,自那以后第一次睡了个好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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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就医室出来,虞戈再度变成了伤患。服用了几瓶精神力营养补充剂后,泛着针刺般疼痛的大脑舒缓了许多,连带着手臂也好了一些,只有额头上那道口子被仔细清洗过后包扎了起来。
又报废一台机甲,虞戈在办手续的时候几乎赔进去了所有积分才免去了破财之灾,还被明暗笑称为“机甲杀手”。嗯,她决定马上就要把星网账号名改成这个,听起来就很拉风。
但是在看到账户余额里多出来的天外横财之后,虞戈心里的美滋滋已经盖过了一切,今非昔比,此时的她甚至已经有实力可以买得起两台机甲了,当然了,只限定在初级机甲。
最终还是赶上了下午的星船,五人正式开始启程去奥丁星。
主星和主星之间不仅往来频繁、交通发达,就连飞行星船比起别的地方都要先进许多,又快又稳。虞戈感觉自己只是睡了一觉就到了地方,被万千寒摇醒的时候脑子还有点迷糊。
军校选拔的考场是抽签得到的,今年是在位于第一军区的主星,奥丁星,也是联邦第一军校的所在地。于是理所当然地,封罗和程青诀就成为了几人的向导。
一下了星船,程青诀就轻车熟路地掏出她的飞行器,刚好可以坐下五个人,准备带着她们在奥丁星转一圈。
奥丁星是第一军区的主星,也是联邦的军事中心,因此有许多权贵富商都选择在奥丁星上定居。她们目之所及到处都是各色各样的别墅建筑群,宽敞的街道上干净整洁,人口密度也偏小。
“如果你们要报考一军的话,估计有些难度,”程青诀将话说得委婉动听,“不过据我了解,一军每年都会有几名特招生的名额,但同样的,考核要求也会更高,你们可以先了解一下。”
但委婉到这个地步,虞戈和明暗两人也听明白了。至于万千寒,她跟新时代已经脱轨了太久,本着她们去哪自己就去哪的原则,坐在旁边安安静静地听着。
联邦第一军校是出了名的贵族学校,每年都涌入大量千篇一律的天之骄子,当然,偶尔也会出现那么几个打破记录的、天才中的天才。但天才毕竟还是不能量产的,一军的特产更普遍是:富家子、权贵二代以及不信邪非要来试试看的寒门子。
尤其是在程青诀就读的指挥系来说,这种现象尤为普遍。是的,她是指挥里开机甲最厉害的,也是开机甲的里面指挥最厉害的,其中之一。
距离正式开考还有好几天时间,三人组在一军附近租了个房子住了下来,先是在军校网站上提交了报名申请,然后正式等待选拔开始。
而在此之前,另有一个难题摆在三人组面前,那就是关于万千寒跟机甲的匹配度问题。
她身体里的异种基因会在宿主虚弱时趁虚而入,直到完全掌控这具身体为其所用。在正常且健康稳定的状态下,万千寒能够灵活运用异种基因带来的异能,但在驾驶机甲的过程中,情况瞬息万变的谁也无法预料。
在地下斗兽场的时候,万千寒也曾试过自己驾驶机甲。可在高强度催动精神力的状态下,身体里的异种基因非常活跃,甚至会影响她和机甲的链接。
三人苦恼了好一阵,最终决定出门借用一个修理室,由虞戈亲自捡回老本行,为她试着改造一台完全与她精神力契合的机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