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周二海螺岛上不仅暴雨，还狂风大作。据说可以抵御八级地震的海螺宫里没有一个人敢出门，全都躲在室内排练的排练、工作的工作。
到了周三雨势暂息，只剩鸿毛般柔柔的小雨笼罩海滩。
导演宋远文说就得有点雨才好出氛围，于是派了个小摄制组带文楚蔓和甄依然去海边拍cp素材。
明明是节目组要求的出行，其实文楚蔓更乐意泡在练习室。可编剧已经把完整的拍摄脚本递到文楚蔓面前，第一句就赫然写着：
“趁着浪漫的小雨，文采斐然cp不约而同来到海滩约会。”
文楚蔓耐着性子看下去，怀疑编剧是把她们两个当百合小说的双女主来写。脚本里还包含分镜，她明明白白地看见其中有些类似两个人嘴碰着嘴、头靠着头的画面。
也不知道到时候是通过借位来拍，还是真要她和甄依然把嘴皮子贴到一起。
“这个，会不会卖得有点太刻意了？”文楚蔓指着脚本上的手绘分镜，“不是说暗戳戳的才好磕？”
五六人的摄制组基本都是年轻姑娘，此时均一脸兴奋地看着文楚蔓：“嗨呀！观众没有那么聪明的，就是得硬卖！明着让她们看到在卖姬才好看！”
文楚蔓本来很愿意相信这是她们基于专业知识做出的判断。
可是这群人的表情实在太过兴奋，让她不得不怀疑是不是有人在夹带私货。
再看看旁边的甄依然，还是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仿佛一切都与她无关，也不打算提出可行的建议。
好吧。文楚蔓只得妥协，她一个人拗不过五六个人，也只能按照脚本上编排的来了。
稍作准备后文楚蔓和甄依然就丢了伞，冒雨在海滩边并肩行走。
甄依然好像不打算说话，也不知道是在坐实高冷猫系人设还是单纯不想理人。文楚蔓硬着头皮开口说道：
“你最近排练的怎么样？”
这话问的！她们连站位都被安排在一起，还能不知道对方练成什么样子吗！
然而周围那五六个马上发出难以抑制的尖锐声音，类似“磕到了”却听不到清晰的字节。
文楚蔓嘴角抽搐了一下，想笑，好不容易忍住了。
镜头忠实记录下这一幕，经过后期处理就能变成少女面对心上人时不自然的神态特写。
甄依然扭头看文楚蔓一眼，又迅速把目光投向不平静的海面：“挺好啊，你呢？”
……
整场拍摄都充斥着这样无意义的对话，和气氛尴尬的互动。摄制组没夸张到让文楚蔓和甄依然真亲在一起，但理头发、挽胳膊之类的互动在所难免，配上刁钻的拍摄角度又是一段新故事。
两个小时以后文楚蔓披着大浴巾，坐在棕榈树下发呆。五六个姑娘兴致勃勃回看刚才拍到的素材，从两人在沙滩上留下的脚印、到一同被雨水淋湿的发丝，每一幕都唯美得不像话。
除了没有真正的爱，那小小的屏幕里似乎什么都有了。
文楚蔓心想，要是非得这么拍、这么生硬，还不如拍她当时和华芜在海螺宫十一层室内散步。
当时怎么就自然而然、气氛融洽？
甚至非要琢磨的话，那时候空气似乎就在悄悄升温，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在文楚蔓心里扎根。
其实根本不需要怀疑，也不应该因为陶乐安的否定动摇内心。虽然现在已经太迟，但文楚蔓突然坚定了已经被婉拒的意识，她那时候真的喜欢华芜。
对，陶乐安，还没来得及跟她说这件事。
文楚蔓当即掏出手机，正值拍摄空档没人会注意到她。
【我向之前跟你说过的那个人表白了】
【然后被拒绝了】
【/玫瑰】
隔了两分钟，陶乐安开始对她进行问号轰炸。
但文楚蔓已经退出和这丫头的会话框，不打算再做进一步解释。
棕榈树遮挡外的天空还不断落着细密小雨，文楚蔓却一下子觉得心里豁然开朗了不少。
好像一块大石头终于被平稳放下，发出的信号最终由自己回应……
这边文楚蔓正为自我成长振奋，那边围在一起的几个姑娘忽地又爆发出一阵尖叫。
比前面几次还要刺耳，把文楚蔓吓得直接从地上站起来，不知所措拽着浴巾的角张望。
从表情看来，她们尖叫的原因应该不是来自刚才拍摄的视频，要惊恐不少。文楚蔓正摸不着头脑，棕榈树下另一边的甄依然开口道：
“我知道她们为什么惊讶。”
“为什么？”
“你自己看。”甄依然把手机递给文楚蔓。
文楚蔓定睛一看，屏幕上正浏览的页面是黄若云的微博。此时已经收获数万点赞，比甄依然宣布参加《瞩目计划》这档节目的热度还大。
而黄若云发布的内容是：【经慎重考虑，我和明灿会退出比赛，感谢大家关心。】
！
黄若云和明灿退赛了！
文楚蔓被震得说不出话，把这简短的一句话反反复复看了好几遍。
难怪摄制组会惊恐，两个选手退赛带来的舆论热度，转化到她们头上就是成倍的工作量，得做危机公关、对应方案。
她想起那次在走廊撞见她们抱在一起流泪，黄若云对她发火，但文楚蔓不觉得她凶。她们两个好像两只肚皮柔软的刺猬互相依偎。
参加这档节目对绝大多数人来说都是极其难得的机会，文楚蔓不敢想象是迫于多大的压力，才让她们做出这种选择。
甄依然说：“一公本来要淘汰22个人，现在两个人退赛，少了两个淘汰名额。”
她坦然对上文楚蔓惊讶的视线，后者正为她的淡漠态度恼火。
“……假的cp这么多人追捧，可真情侣却是这样的结局收场。”文楚蔓忍不住说道，语气里带了些许愤懑，“这对她们不公平。”
她没直接埋怨甄依然，甄依然却能听出她对自己不满。
甄依然替自己解释道：“可继续参赛会让她们更痛苦，也许退赛才是好选择。”
文楚蔓不言语。
“她们周末离岛不是被人拍到了吗？我知道她们是出去干什么，去找律师咨询。”
甄依然说，“她们想过抗争，现在已经是深思熟虑以后最好的结果了。”
“……你怎么知道她们去干什么？”
“我有自己的门路。而且，我周末也离岛了。”
文楚蔓看过室友向她展示的偶遇合集，上面根本没有与甄依然相关的信息。
最受关注的甄依然反而没被拍到，她确实有自己的一套门路。
想来也不奇怪，甄依然妈妈就是大明星，她当然知道该怎么躲避偷拍和路人偶遇。
文楚蔓把身上的浴巾裹得更紧。也许甄依然说得有些道理，可她坚持认为黄若云和明灿退赛不是“好结果”。
她只觉得身上淋到的水汽在蒸发，这一过程让她今早第一次有些冷。
“你怎么不问我离岛去做什么？”
甄依然好像想要让她转移注意力。
文楚蔓闷闷地回：“你去做什么都行。”
跟她有什么关系。
“我去约会了。”甄依然露出一个微笑，比她在镜头前面的所有笑容都完美，“跟我男朋友。”
“？”文楚蔓又是一惊，“你为什么跟我说这个？”
她急忙说：“跟你卖姬可不是我的主意，我尊重你的性取向，如果你不愿意卖了，就……”
甄依然摇摇头，动作和缓地示意她打住。
“我妈将近六十岁的人，跟我爸结婚都快三十年了，她的粉丝还在磕她的cp，男女都有。所以我不在意这个。”甄依然说，“你不介意和有夫之妇炒cp就好。”
她补充道：“还要拜托你帮我保密，我谈恋爱这件事节目组没有人知道，我爸妈也不知道。”
文楚蔓答应了。
可她还是不明白，甄依然为什么突然跟她说这个。
选秀节目还在拍着，明星选手就在谈恋爱，这种事情爆出来不会毁掉甄依然还没开始的职业生涯吗？她怎么敢和自己说？
文楚蔓委婉地向甄依然表达自己的疑问，得到甄依然笑声连连。
她笑得文楚蔓坐立难安，跟着笑也不是、哭丧个脸也不是。
“我觉得你挺靠谱的，不然刚才也不会因为她们两个生气对吧？”
甄依然眨眨眼，文楚蔓难得从她身上看出俏皮感。
她紧接着说：“虽然没被拍到，但我也想过，如果被人发现我谈了恋爱，我就退赛。但哪怕顶着这样的风险，我也不想和新交的男朋友断联，我觉得她们也是这样想的。”
“是选择，她们自己选的，这样会不会让你好受一点？起码从这个节目退出以后，等舆论平息以后，她们又能好好在一起了，这不好吗。”
甄依然这番话，文楚蔓听进了耳朵。她开始觉得甄依然说得有点对，而且确实开始释然。
黄若云参加节目之前是网红，很多人喜欢听她唱歌。她不缺钱，也不像赵橙子那样被谁逼着参加节目、想退也退不了。
同性情侣在正式节目里不被容许，但在网红视频里却还算受欢迎。
文楚蔓又开始联想。
如果亿万个平行宇宙中，有一个宇宙里的华芜面对自己的亲吻提议，欣然答应说“好啊，我们接吻吧”。她们会在一起，而且是顶着节目组里的上下级关系、可能被揣测的权色交易在一起。
如果被曝光了，被架在火上烤……她也会做出同样的决定吧？
不是节目不重要，而是选择了更重要的东西。
所以这样的结局遗憾，却也能看见人的勇气，还有决心。
此番交流过后，文楚蔓和甄依然算是成了朋友。文楚蔓发现她可能只是不擅长跳舞，也不是没有情商，平时大概不屑于运用。
拍摄结束后，她们跟在摄制组后面走，倒是比什么沙滩约会时自然得多。
两个人都湿漉漉的，进海螺宫后被空调一吹就开始觉得冷，裹浴巾也无济于事。文楚蔓笑说得赶紧回去洗热水澡，否则会感冒。
然后抬头就撞见等电梯的华芜。
华芜站在电梯间里，一身黑色套装又是体面优雅的模样。她循声望向电梯间外，就这么和猝不及防的文楚蔓撞上视线。
……
她看上去很好。
就是眼下深色的疲惫，用最好的化妆品也不能完全遮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