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边无际的黑暗中。

前方忽然亮起一抹微弱的光。

石子瑜下意识朝着光的方向前进。

很快前面出现一个模糊的身影。那个人背对着他，跪坐在地上，弯着腰垂着脑袋。没来由的，石子瑜感觉很熟悉。

他忍不住向前走去，一点点靠近，一个名字在心底呼之欲出。

石子瑜忍不住呼唤两声。

没有回应。

他顿时忍不住跑到那人的前面去，蹲了下来，小心的叫他的名字。

“浩思……？”

益浩思慢慢抬起头，通红的眼眶不断涌出大滴眼泪，他的眼神没有焦点，声音几近呢喃：“……我呢？我怎么办？”

石子瑜怔住。

“子瑜……子瑜……”益浩思捂着胸口，目光愣愣的，透过石子瑜正望着远处的什么，嗓音沙哑难听：“不要忘记我……不要……”

石子瑜猛地睁眼，从床上弹坐而起。

他额头上满是冷汗，耳边有咚咚巨响，石子瑜摸了摸耳朵，好半天才反应过来那是自己的心跳声。

心口的疼痛绵绵不断，大概是因为心跳太快了吧。

他喘着粗气，大脑还沉浸于梦中的情绪，久久不能回神。

良久，石子瑜捂着眼睛躺倒。

卧室回归寂静。

“嗡……嗡……嗡……”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闹钟响了。

石子瑜艰难睁开眼，关掉闹钟，又脱力一般地躺了回去。

他看着天花板出神，许久才喃喃道：“对不起……”

闭目平复片刻，石子瑜爬起来洗漱。只是，等他收拾妥当，镜子里的青年看起来仍显得颓废。

下楼的时候有些晚了，他没时间坐下吃早餐，装了两个包子便匆匆出门。

文逸华从厨房里追出来：“小瑜啊，记得叫小明明天晚上回来吃饭。”

石子瑜脚步一顿，回头挥了挥手，“我会跟他说的。先去上班了，小姨拜拜。”

明天是游倩的生日，小姨和老神父再次强强联手，迫不及待要做大餐了。

这件事应该提前几天跟向炫明说的，也不知是有意无意，让他一直拖到了今天。

顺利打卡，石子瑜坐下掏出包子开始吃，另一只手握着手机，看着向炫明的聊天框，心里斟酌着用词。

向炫明生日过后，他们有接近一周没有见面了，通话的次数也减少许多。聊天内容跟走流程似的，互道早安——饭点分享餐食——互道晚安——结束。

半个月后，向炫明所在的交响乐团在中心广场有一场义演。这一次向炫明也要参加表演，所以这几周他每天都要训练，时长也从四小时增加到六小时。

忙到没时间谈情说爱，听起来是个非常正当的理由。其实彼此都心知肚明，那不过是他们恋爱停滞的遮羞布。

三两下吃完包子，再喝几口热水，石子瑜顿时觉得胃里暖暖的，精神也不再那么紧绷。

他双手捧着手机，一字一句敲下“终稿”。

向炫明秒回，还发了一个可爱的表情。

石子瑜只是看着，并没有再回复他。

那个念头又蹦出来了。

或者说从向炫明生日那晚开始，这个念头就在石子瑜的脑海里徘徊不去了。

——及时止损。

只是每每这个念头跳出来，一种从灵魂深处涌出的灼痛就席卷了全身。

石子瑜知道那是他的良心在被炙烤。

他的自私与随意已经伤害了向炫明，现在，他还想、且准备着捅上最狠的一刀。

石子瑜丢开手机，手扶着额头，闭着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

其实他很害怕。

害怕看到向炫明被伤透心的模样。

他还很担心。

担心会心软退缩。

做了决定，却无法狠心地执行，当真是行动上的废物……

他忍不住骂自己，可这并没有让他多生出一丝决心，只是加重了他的自厌情绪。

长久的痛苦的犹豫之后，“等义演结束再说分手吧，不要影响他的状态”，抱着这样的想法，石子瑜再次选择了拖延。

低着的头好像又低了一点。石子瑜干脆趴到桌子上，轻轻揉着太阳穴。

放在一旁的保温杯杯身照出石子瑜的脸，被拉伸得变形了，他看了一会，移开了目光。

再这样下去，他们都会在这段感情里变得面目全非。

他变得自私，这一点石子瑜早就察觉，在向炫明生日那晚突然意识到的，是向炫明正在变得脆弱。

那天晚上向炫明的退让，强颜欢笑地说出乞求一般的话语，就像一道惊雷，劈得石子瑜心头一震。

向炫明正一点一点的心甘情愿的丢弃尊严，他的人格正在变得脆弱。再不改变，终有一天他会完全失去自我，变成一具依托石子瑜存活的傀儡。

这段关系对两个人来说都是有毒的，裹了糖霜的毒。现在那层糖衣已经化开，继续吃只会死人。

两段恋情区别怎么会那么大？这段时间里石子瑜都在思考这个问题。

因为对象的性格不一样吗？

跟益浩思在一起的时候，他的情绪确实更容易被挑动。所以和益浩思谈才更投入？

较长一段时间里，石子瑜都认为这就是答案。后来他才发现，问题不在于益浩思与向炫明个性上的区别。

问题在他身上。他的精神已经被打上益浩思的烙印了，只是他不知道。

在这样的情况下和向炫明在一起，他能给向炫明的只有表面的爱护。没有给出真心，又怎么可能在恋爱里得到真实的情感体验？

这段关系自然就停留在表面了。

益浩思又为什么那么特殊呢？

石子瑜想了半天，最后他发现益浩思并没有什么特殊的，他只是在石子瑜最需要他的时候出现了。

穿越到一个陌生的世界，其实很吓人，会让人怀疑一切的。

“真的是穿越吗？”

“那些记忆是真是假？”

“会不会普通世界的石子瑜才是虚构的？”

“……”

穿越过去的那天，石子瑜满脑子都是这些问题。

最恶心的是，这股怀疑不会消失，它只是因为一些事情被暂时压在了心底，偶尔会在某些没有防备的时候跳出来，搞得人心慌意乱才罢休。

怕把自己逼疯，石子瑜刻意避开不去想，后来现实生活逐渐忙碌，他也没空去想了。

之后他再一次怀疑自我，是向林涵育坦白一切的那天。

他实在是喘不过气了，趁着夜深人静偷偷跑到没人的黑暗的地方发呆。

什么都看不见的感觉其实很亲切，就像他在另一个世界的某个夜晚起床喝水，也是什么都看不见的。

突然的，益浩思带着一身焦急与关心出现了。

那个晚上益浩思说的所有话里，有一句石子瑜记得特别深。

“我是被作为第二人格的你吸引的。”

他的存在被肯定了。

虽然是以“第二人格”的形式。

但本质是不变的，益浩思肯定的是那个来自普通世界的石子瑜。

那一晚之后石子瑜就没那么害怕了，因为他知道在陌生的世界里，有一个人真真切切的关心着他。

水到渠成后，先前的曲折都成了精彩。

还有那刻骨铭心的分离，更是在他的灵魂上狠狠刮了一道。

这样独特的一段恋情，怎么可能是一两年就能消化掉的？

……

关着回忆的闸门开了一道小口，思念的洪流便迸涌而出。

石子瑜恍恍惚惚的，就连午休做梦都梦到了益浩思。

自从向炫明告诉他关于益浩思的那些消息之后，他就一直尽力避免想到这个人。

虽然他知道益浩思不会为了他而放弃家人，可当这个事实摆在面前，石子瑜还是会忍不住难过。

连带着那些甜蜜的记忆，都蒙上一层灰扑扑的悲剧色彩。

现在，他无法控制地但也终于能随心所欲地想起那个人。

他在那个世界怎么样了？

应该没那么快就忘记他的吧？

有好好生活吗？不会还是天天应酬吧？那家伙每次喝醉都会变得又懒又邋遢，总是澡都不洗就想直接上床睡觉，也不知道有没有改。

现在周末节假日都不用陪对象，他那么好动，可能跟阳佟宿或者其它朋友到处玩吧？过的肯定很精彩。

晚上睡觉没有东西抱着了，会不会不习惯？

“啊……”石子瑜张了张嘴，思维不受控制地拐向他最不愿意想的方向去。

益浩思……

会不会已经有了新欢了？

他无微不至的好，他炙热忠贞的爱，会全部给另一个人吗？

石子瑜觉得眼睛有点干涩。

其实益浩思就是和别人结婚了，他也没资格说什么的。

毕竟他可是隔了一年多就跟向炫明暧昧了，还主动表白跟别人在一起了呢。

石子瑜忍不住笑了，脸颊却多了两道湿润。他微微一愣，随手抽了张纸巾擦掉。

“唉……石子瑜啊石子瑜，做人可不能既要又要。”

石子瑜喃喃着，抬手捂住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