殡仪馆车场，门口调度室。
一个大学生模样的人，坐在计算机面前飞快地敲击着键盘。
空调开着，但她的额头还是沁满了汗珠。
“何姐，这两个地址比较近，不如让02车的师傅们一起运回来吧？”她停下手上的活，转头问何姐。
何姐起身看了一眼，说：“这两个地址虽然只隔了一条马路，但是它们不是一个辖区，朝北那个是01车的范围，02车不好去运，而且他才死没多久，都还没轮到他呢，你快点把信息录入系统，不要说话了，要不就出去干活。”
“叩叩——”
“进！”何姐椅子一转，面向入口处。
“你好，我们找何姐。”曹秀英说。
“我就是。”
“这是我们的工牌，人事姐姐叫我们来你这里报到。”
曹秀英递上自己与闻野的工牌。
何姐接过工牌，在电脑上输入她俩的名字。
“一个21岁，一个24岁，其它信息……这个丽萍还没有录啊。”何姐喃喃自语。
“你俩过来，我问你们几个问题。”
“上过大学吗？”
“没有。”
“没。”
“那正好，你们看起来就很有力气。会开车吗？”
“会。”
“不会。”
“好，你俩现在就是一组，以后11号接运车就是你们的工作车。”
“休息室里面有工服，选一套适合自己的，”何姐说着指了指调度室里面的休息室，“里面还有空柜子，找一个写上名字，就是你们的专属柜子。”
“现在进去换衣服，休息十分钟，出来之后找我拿搬运工作手册、对讲机和工作手机，我怕我忘了一定要我给你们这三样。然后我再带你们去11号车的位置。”
“好。”
闻野和曹秀英异口同声地回。
“对了，里面有吃的喝的，想吃什么就拿，吃不了可以兜着走。”
“哈哈哈何姐，你还怪幽默的。”曹秀英听见这话笑了起来。
“快去！”何姐显然并不觉得自己很幽默。
曹秀英本来弯弯的嘴角立马耷拉了下去，然后飞快地进入了休息室。
闻野紧随其后。
换好衣服，挑好吃的喝的，曹秀英正准备出去，被闻野叫住：“何姐说休息十分钟，就先休息一下吧。”
这十分钟里，何姐的对讲机一直在响。
“‘滴滴——’调度室调度室，这里是04号车，xx家属不愿意给尾款，也不让我们走。”
“‘滴滴——’04号车，这里是调度室，不让你们走就报警，回来后我们会在定金里扣掉车费，余下的退回给她们，就让他臭在家里吧。”
“‘滴滴——’调度室，这里是08号车，三位已入库。”
“‘滴滴——’调度室收到，辛苦了，回来休息吧。”
……
闻野她们掐着时间出去。
何姐把三件套给了闻野：“这个工作手机记得看，我会提前发把家属的联系方式、地址这些基本信息发上去，快到地方了提前联系家属。”
“对讲机，按住旁边这里说话，滴滴两声之后才说话。”
“工作手册你看，小曹开车，到地方了，你们都要熟悉流程，不知道的拿对讲机问我。”
闻野和曹秀英点了点头。
“嗯，我们走吧，去车场。”
11号车驶离了殡仪馆的车场。
主驾的曹秀英还是一脸不明所以。
她怎么就上车了？
何姐噼里啪啦在说什么啊？
她就这样上岗了？
曹秀英靠边停下车，问闻野：“我们先去哪里啊？”
“先去城中雅苑。”闻野看着手机说，“距离14.8公里，在十八楼，定金五千，尾款一万，其中接运长眠者人工费用是……800元？”
“800元是什么意思啊？是只给我们的吗？”
闻野左手拿手机，右手拿工作手册，左看看右看看……
“是。”闻野咽了一口口水，“我们平分的……”
“什么？！”曹秀英有点看不清路了，车辆晃了起来。
“看路！”
曹秀英稳住车辆，嘟囔道：“一具是400，三具1200，一天能赚我之前五天的钱。”
“我还以为她们外面贴的招聘是骗人的呢！”曹秀英突然大声说。
“辛苦活，是我们应得的。”闻野边翻工作手册边说。
“你知道吗？我跟你说啊……”
“滴滴——”
“11号车，这里是调度室，现对你们进行对讲机测试，能准确收听到我说话吗？”
闻野按住对讲机：“调度室，这里是11号车，能收到。”
“滴滴——”
“调度室收到，11号车对讲机正常，回答迅速请继续保持。”
而后，对讲机便一直响个不停，主要是调度室与其它车之间的对话。
闻野觉得还挺有意思的。
只是苦了曹秀英，每次刚开口：“我跟你说啊……”
“滴滴——调度室，这里是啥啥啥……”
二人在“滴滴”声中到了城中雅苑。
换隔离服时，闻野对曹秀英进行了紧急培训。
“其实这个工作并不难，难的是克服心理上的害怕和生理上的恶心。”
闻野说完这句，便与曹秀英带着担架和工具上了14栋18楼的电梯。
电梯里，曹秀英说：“你最后一句说得真好啊，你这么懂，不会杀过人吧？”
闻野深深地看了曹秀英一眼，说：“手册最后一页印着那句话。”
不过，你没说错。
闻野把这句咽了下去。
出了电梯，曹秀英敲响了“客户”家的门。
开门的是个女人，她拿着手机一直在笑，脸上映着绿光，都没正眼瞧过闻野二人。
直到曹秀英拿出二人的证件，女人才草草扫了一眼她们，便指了指卧室：“在里面。”
闻野没有动。
曹秀英动了。
她拿着工作手机怼到家属面前：“女士，尾款安排一下哈。”
女人倒是很爽快，马上扫了一万元，又继续在看手机。
闻野与曹秀英对视一眼，她们都从对方的眼睛中读出了“别管她，干活吧”。
闻野打开卧室门，走了进去。
里面的冷气开得很足，但是卧室里并没有遗体。
藏在闻野后面的曹秀英探出脑袋，对着闻野耳语：“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会看见什么不可描述的东西呢，光是想想那画面，我在车上吃的饼干都快哕出来了。”
闻野没有回答她，而是出了卧室走到女人面前，说：“女士，里面没有人。”
女人从上至下扫了一遍闻野，没有说话，直接向卧室走去。
她指着一个盖了布的桌子，说：“布下面有冰柜。”
曹秀英看着闻野向着冰柜走去，她忍不住咽了一口口水。
要来了吗？终于要来了吗？她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
唰一声闻野掀开布，打开了冰柜。
冰柜足有一米八，他平躺在里面还有余。
这样更好，方便她们干活，工作手册上说如果是蜷缩状，还要等软化一点。
其实可以直接放入裹尸袋，回到殡仪馆自然就软化了，但是很多家属不愿意……
“他的死亡证明原件给我们看一下。”闻野说。
女人拿出死亡证明。
闻野对了一下，和工作手机上的复印件照片是一样的，但是上面的人像照片与冰柜里的人有些不一样，不过这是正常的。
“谢谢您的配合。”曹秀英站在二人中间，起到了传递死亡证明和提供礼貌性用语的作用。
“还不过来帮忙。”闻野边带手套边说。
“哦哦，来了！”
曹秀英看着自己的“客人”，眉头紧皱。
他躺在冰柜里浑身布满冰霜，脸色惨白，嘴唇发紫，眼珠凹了下去，使眼眶线变得更加明显了……这是曹秀英第一次看见死人。
不行了，再多看一眼，她胃里的酸水就要涌上喉咙了。
曹秀英只好眯着眼睛干活，同时在心里默念：400块马上到手，忍一忍阿英，你可以的！
“滋啦”一声，闻野拉上了裹尸袋的拉链。
好！看不见他了！400已经到手一半了！
曹秀英心里这么想，但嘴上却说：“我有点晕晕的，你来绑吧闻野。”
“你不专业，”女人倚在门框上，指着闻野说，“她专业。”
曹秀英不知道怎么回，只好沉默。
“诶，高个儿，你不会抛过尸吧？”
闻野已经把袋子固定在担架上了，她站起身子，笑着说：“谢谢你对我专业的认可，我没抛过尸，但杀过人。”
“哈哈我看人真准啊。”女人似笑非笑地看着闻野。
“但你的眼睛还是擦得不够亮啊。”闻野眼睛有意无意地瞥向她脚下的裹尸袋。
“不是，我……”女人好像被噎住，“你……”
“女士！”曹秀英一把冲向前抓住女人手，大声说，“您是我见过的最配合的家属！谢谢你！我永远都会记得您的！”
女人蹙着眉，抽回了手：“搞好了吗？搞好了就快走吧，我会给你们好评的。”
“搞好了搞好了，我们这就走，不打扰您了，再见。”曹秀英边说边招呼闻野抬起了担架。
闻野出门时，鬼使神差地回头看了一眼。
女人笑着挥手，但她的笑意未达眼底。
两人进入电梯，电梯关闭的一瞬间，曹秀英开口说：“我跟你说啊，以后遇到这样人，就把她当个屁放了，也不要顺着她的话说。”
“这次还好有我在，我能救场。”
“不过话又说回来，你回怼得真好，你是不是也看见了她的手机屏幕？”
闻野没有回，因为她在想那个女人为什么会露出那样的眼神……
闻野第一次与她对视，是在女人打量完闻野后闻野从她眼中看出了不忿。
临出门时第二次对视，女人虽然立马用笑掩饰了，但闻野好像从她眼中看出了可惜？
曹秀英没有在意闻野的沉默，因为电梯门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