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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不要离开·第六封回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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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港岛已经是凌晨四点了。

周向西回到港岛的公寓,在门口停顿了一下,想着现在进去会不会吵到陈嘉煦。但只停了一瞬,他还是按下了密码键,推开了门。

刚进门,一股极重的酒味就扑面而来。

周向西的动作一顿。

客厅里一片漆黑,一点儿光线都没有,暗得仿佛一个牢笼。周向西没走两步,就碰倒了一个啤酒罐子。

被碰倒的啤酒罐子,倒在地上发出声响,骨碌碌地滚了出去,最后撞到墙,停了下来。

这声音并不美妙,让原本趴在沙发边上的陈嘉煦不受控制地皱了一下眉头,想从梦中清醒过来,却觉得整个人的灵魂仿佛被无数只手拽住了一般,挣扎不出来。

在这个夜晚,在空荡荡的家里,陈嘉煦喝了很多酒,借着酒精的麻痹终于睡着了。

但陈嘉煦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很美好的梦里。

他梦见了一条很长很长的胡同,胡同的上方是蔚蓝的天,胡同的两边是不同的人家,门口总停着各种各样的单车或堆放着一些杂物,在胡同的最深处,有那么一户人家,院门前栽了一棵梧桐树,梧桐树长得很高很高,枝叶仿佛要伸到天际,盛夏时的梧桐树枝繁叶茂,阳光都几乎要透不下来。

在梦里,陈嘉煦梦见了小时候的那个哥哥,他有着清晰的眉眼和名字,他叫周向西,月向西沉的向西,他是陈嘉煦的全部依靠。

梦里,陈嘉煦的童年并不幸福,他很小就没有了母亲,父亲也不要他,他还曾被照顾爷爷的护工猥亵,这导致他对所有人都充满了防备和不信任,哪怕是来到了那条长长的胡同以后,也依然对收养他的那家人极其不信任。

可是周向西消解了他的一切恐惧。

在陈嘉煦做噩梦的时候,周向西背着他在院子里散步、看星星,给他讲一些童话故事,在陈嘉煦吃饭时不敢夹自己喜欢的菜时,周向西会把那份菜直接端到他面前,而周爷爷也会笑眯眯地对他说,那个菜就是专门给他做的,在陈嘉煦被同学欺负的时候,周向西还有另外两个哥哥都不由分说替他出头,连周爷爷都亲自去找了校长,要求那几个行为恶劣的学生在全校师生面前给陈嘉煦道歉。

虽然陈嘉煦知道这不是他真实的记忆。

可不知道为什么,比起所有人告诉他的,那属于他的幸福美满的童年,他更喜欢走过这样一段坎坷、心酸的路,因为在这段路上,他不是一个人,是有人牵着他的。

梦里,陈嘉煦记得自己还和周向西去爬了一座很高的山。

那座山太高了,对于年幼的陈嘉煦来说,实在是很困难,可是周向西一直牵着他的手,与此同时,走在前面的,还有两位大哥哥,他们走得快,可走到了一段路的末尾,他们总会停下来回头等他。

更别提周爷爷,始终拄着拐杖,陪着陈嘉煦的步调慢慢走。

他们就这样一步步、慢慢地爬到了山顶。

山上的风景其实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壮丽,但路途所见的与途中陪伴的人似乎胜过了一切,他们都陪在陈嘉煦的身边,让他觉得爬上山顶的意义并不在于看风景,而是在于和他们一起。

陈嘉煦只记得一步步往山上走的时候,眼睛始终看着前方的周向西,少年的背影忽而清晰,又忽而模糊,白色的衣角,风吹过像飞鸟的翅膀。

这个梦真的太美好了。

所以当陈嘉煦感觉自己被人抱起来的时候,还有些不情愿,因为他不想从这样的梦中清醒过来。

不过陈嘉煦醉得很死,他只是感觉有人把他抱起来,后来就没了记忆。

等他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听见耳边有吹风机嗡嗡的声音。一阵又一阵温热的暖风吹来,还有一只手正缓缓穿过他的长发,将湿漉漉的长发吹得又暖又干。

陈嘉煦慢慢醒来,发现自己正趴在周向西的腿上。

他身上的衣服也给换了,头发也给洗了,酒味几乎闻不到,整个人仿佛被放在沐浴露里浸泡过一样,香香的。

陈嘉煦抬起头来,看着周向西。

梦里的那张脸和眼前的这张脸重合,不再稚嫩青涩,却依然年轻俊气,眉眼平静,连动作都温柔得和梦里一样。就好像他们从来没有分开过,就好像他们是从小一起长大,而不是半路认识的那样。

尽管陈嘉煦知道那只是自己的幻想。

尽管陈嘉煦知道,他从前喜欢的那个人并不是周向西。

可在这一刻,陈嘉煦宁愿骗自己,他从头到尾喜欢的人都是周向西,他真的很害怕那种一切都变得模糊不清的感觉,而周向西是眼前他唯一能抓住的东西。

陈嘉煦慢慢握住了周向西的手腕。

“向西哥,”他的声音很轻,“你今天去哪儿了,我等你到好晚。”

陈嘉煦感觉自己仿佛变得有些卑微,面对一个没那么爱自己的人,他原本应该潇洒地把对方舍弃,可现在却乞求他能陪着他。

因为他真的好害怕一个人。

在爱的具体对象变成了虚无以后,陈嘉煦就开始变得害怕了起来。

哪怕那个人是周向西,哪怕那个人是将来要离开他的周向西,现在他都不想放手,至少在这一段时间里,他真的不想变成一个人。

陈嘉煦感觉自己这辈子好像总是一个人,他想回到梦里的场景,回到很多人陪伴他的日子,所以想要抓着周向西不放手。

周向西没有说话,只是把吹风筒的档数调成了最低的一档,让风声变得很微弱、很温和。

陈嘉煦趴在周向西的腿上,闭上眼,声音很低,如同喃喃:“向西哥,我告诉你一件事,你不要生气……我小时候喜欢过一个哥哥,但是现在我已经不记得他的名字和长相了,我以前可能是因为觉得你像他,所以喜欢上了你,但是现在我爱的人一直都是你,我早就忘了他了,我希望你不要因为这件事情生气,也不要……”

微微一顿,陈嘉煦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说了一句:

“也不要离开我。”

……

“亲爱的陈嘉煦:

怎么一晚上没回来,就变成了这个样子。冰箱里的饭你一点儿也没动,你今天吃了什么?不要告诉我,你什么都没吃。

你又喝酒了,又抽烟了,你把自己变成这个样子,究竟是在折磨自己,还是在折磨我。

医生说这是正常现象,你的情绪会不稳定,病情也会反反复复,有时候你会很独立,觉得自己好像完全痊愈了,不再需要我,但有时候你又会很需要我,哪怕我如何对待你,你都想紧紧抓着我不放。

这不是一个好的现象,医生说,如果可以,请我用更残忍更冷漠的方式对待你,不能让你总是留恋我的温柔,不要让治疗功亏一篑。

庞云说:‘有没有一种可能,陈嘉煦留恋的从来都不是谁的温柔,而是一个人本身。那个人叫周向西,不管他变成什么样子,不管他变得残忍还是冷漠,陈嘉煦总是会为周向西这个人停留。’

庞云还说:‘这个治疗也许本身就不可能成功。

除非有一天,陈嘉煦死了,他可能才真的会永远忘记周向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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