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到晚上都还在思考安的话，处理，处理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我想，我不是真的不懂它的含义，而是不愿意承认。

我闭上眼睛，视野前方便会重现那天洞穴里的血腥画面。

灰石杀掉灰石们……

这仿佛是潜意识在告诉我：耿晚，你瞧，处理就是这个意思。

就是杀。

就是令其消失。

我心底的希望破碎，我手揪住被子，蒙住自己的脸，哭泣。

我哭的不是灰石的死。

它不一定会死。

我哭的是它和蒲葵儿爱情的终结。

她离开，它成为他人的使魔，他们之间的爱情从此往后还能剩下些什么呢？

没了。

什么都没有了。

而且除了我，再也没有其他人知道他们曾经相爱过。

我越想，哭得越大声，到后来，睡意全无，干脆披上件外套下楼散步。

现在是2月，柏城的冬夜冷得刺骨，谁会在这种天气在外闲逛？

只有我。

但等我到了楼下，我发现有很多“同伴”早在这里开起派对。

我欣赏着它们欢快又奇异的舞姿，心想，它们是不是每个学期末都会这么做。

这时的学院空旷，人类几乎走光，只剩下它们。

使魔们。

它们发现了我，叫着“那个喜欢使魔的女孩”，拥向我，将我围住。

我一脸尴尬，左右张望，寻找退路，要是平常，它们早就为我让开一条道路。

可白天的规则似乎不在夜晚适用。

我警惕地观察它们的用意，见它们只是想要邀请我跳舞后，放松下来。

也不是不可以。

我选中一个独眼的家伙，将手搭上它漆黑的手掌，随它一同滑进中央的舞池。

音乐是使魔们自己奏响的，舞蹈是它们即兴编造的。

我一边跳，一边笑话这舞奇怪，而舞伴和我的身高差距更是让这支舞显得滑稽非常。

还好，我的舞伴很快被换成另一个，又另一个。

它们每一个人都想要和我跳舞。

因为假期的到来吗，因为对人类的好奇吗，还是其他的缘故？

我不知道，也不关心。

对我来说，一切都刚刚好，我心里正懊恼，不知如何排解忧愁呢。

于是，我就这样一直跳、一直旋转，陶醉在音乐里。

某人的气味围上我时，我都浑然未觉。

好一会，我才看清我的新舞伴迷人的相貌，识出他身上的气味。

刹那间，我愣住不动，表情呆得像只小鸡。

“时念！”

我兴奋地喊出他的名字。

他没有马上回我。

他垂眸，失神地看着我们握在一起的手，像是才刚弄清楚事情的情况。

我观察他的表情，小声问：“是它们逼你来和我跳舞的吗？”

“您知道？”

“我猜到了，因为它们知道我最想和你跳舞。”

“为什么呢？”

“为什么？你居然问我为什么？当然是因为我喜欢你啊！”

我着急地喊道，忘记控制音量，说完，周围好多使魔朝我们投来看热闹的目光。

我窘迫。

都怪你，时念，你这个大笨蛋！

时念迟钝到这一秒才开始关注我的情绪，他望着我，手轻轻捏我的掌心。

“耿晚小姐。”

“干嘛？”

“您教我跳舞，好吗？”

我皱着眉头，想：这难道就是他哄我高兴的方式吗？太敷衍了吧！

可我的嘴角已经勾起弧度。

没办法，他太漂亮了，我抵挡不住他用这张脸向我发出恳求。

我非但原谅了他，还原谅了他后来每一次踩中我的脚尖。

他的舞蹈就像他吃蛋糕一样笨拙，一看就是第一次。

我突然想起什么，歪着脑袋，笑出声音。

时念问我：“耿晚小姐，您在笑什么？”

我说：“时念，你看，你第一次吃蛋糕是和我一起，第一次跳舞也是和我一起。”

时念点头。

我歪着脑袋，说：“所以，有没有可能，你未来的每一个第一次都会和我一起度过呢？”

我发誓，我说这句话时心中没有一点龌龊的心思，我是说完才想到的。

蒲葵儿和灰石亲昵的场面在我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我的心跳骤然加速，不敢看向时念，我怕他在和我想同样的事，毕竟那天我们都在场。

他没有。

他柔顺的银发下表情单纯而惑然，就像根本没听懂我在问什么。

而我看着他，渐渐想通他的思考回路。

原来他是这样的一个人。

在我递给他蛋糕前，他不会想到要去吃蛋糕；在我和他跳舞前，他不会想到要去跳舞。

他的生活平乏到不可思议，而他本人对这种平乏又有着无止境的忍耐。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呢？

可他不是“人”。

是使魔。

是生命都遭到蔑视，被学院贬低为物的存在。

‘这是我们的责任。’

我忽然理解了他的这句话，不再为此恍惚，而想要为他做点什么。

“时念，”我开口，“你对假期有什么计划吗？”

时念想了一会，摇头。

我说：“那就让我来帮你规划假期吧！”

时念偏过头，看我，眼睛眨了一下，既未拒绝也未答应。

我当他默许，拉住他的手走出使魔群。

“耿晚小姐？”

“等等，你马上就会知道答案。”

答案在我的寝室，我匆忙上楼又下楼，把找到的东西一把塞入他的掌心。

时念没有第一时间去看，而是关心我为何气喘吁吁。

“当然是怕你走掉啦！”

“我不会走的……”

时念很轻地说。

我没有听，我的注意力全在他的手上。

“你快打开看看。”

“好。”

时念摊开手掌，他低头，看见它们，神情不自然地滞住。

“你不喜欢吗？”

他没有回答。

我又问了一次，他缓缓地说：“耿晚小姐，我听说，这很稀有。”

“是啊，我一个月只有两张。”

“少爷有十张。”

“你为什么要提洛琛？他都离校回家了……”

我委屈极了，我把我一个月两张、攒了三个月的娱乐券给时念，他就这么对我。

我想要哭。

不对，我已经哭了。

时念的嗓音里多了一丝慌张。

“耿晚小姐，您误会了。”

“我误会什么呢？”

“我是想说，它们对您来说比对少爷更加珍贵，您应该留给自己。”

时念一边说，一边抬起手给我擦眼泪。

我被他的动作弄到紧张。

因为他的手第一次掠过我的眼角、同我的脸颊相碰。

好痒。

像被蝴蝶的翅膀扫过。

我频繁地眨眼，不敢呼吸，也不敢说话，生怕蝴蝶跑掉。

他没有。

他一直触碰我到我的眼泪停下。

他这才停手，表情始终平静无波，找不到半分杂念。

有杂念的人只有我啦。

我得了便宜，连嘴角都在上扬，可还是不肯接受他的拒绝。

“时念，你收下它们吧，等我假期回来，我还会拿到新的娱乐券的。”

“可是……”

“就当是为了我嘛。你去看电影，等我回来你告诉我，你都看了哪些电影，好不好看。”

我把这些话说完才意识到它们是多么缺乏说服力。

为了我？

我在说什么啊？

是我喜欢他，又不是他喜欢我。

我就要修改话语，却见面前的少年已将头向下一点。

他、他答应了？！

我吃惊地望向他，他也望我，他平静、漂亮的玫瑰色眼眸里浅浅倒映出我的身影。

然后，错觉出现了——

昔日，我和他在电影院里四目相对。

这会儿，我又一次产生幻觉：只要我主动，时念终有一天会喜欢上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