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完,林云客倒也不惊讶,只是微微笑:“诶,我记得好像是不是以前见过你。”
姜倾想了想:“从前高中那片枫叶林,您就在那前面的高台上做的毕业演讲。至于我那时候么……可能在升朱雀旗。”
沈坠兔就这么在她们身边默默听着。
林云客依旧是笑着的:“未来可期。”
又寒暄了两句,沈坠兔也没有再热场子的意思,林云客又朝她欠欠身,给了她一个和善的眼神,又往外的人群里走了。姜倾这才又靠近沈坠兔身侧:“我没想到,她是你表姐。”
“嗯,她算是我目前唯一的亲人。”沈坠兔算是交浅言深,她和姜倾认识的日子远远不该让她说这些。她坐在轮椅上抬头,凝视着姜倾:“她对我很好。”
姜倾站在风和人的浪潮里,若有所思。她靠近沈坠兔,就像在一片无边海里靠近一块目标定下的礁石。过了一会儿,她把沈坠兔往外推:“这里人多,我想推你到人少一点的地方去。你还要看比赛吗?”
沈坠兔从善如流,都不用多去看姜倾的脸色:“不看了吧。”
她们接下来谁也没怎么多说话,沈坠兔也不问姜倾这回要把她推到哪里去。
第一天来燕寻大学的时候,觉得这个大学很大,哪里都美好。砖红色的楼,一栋又一栋,可这才也算是开学第一天,就似乎有一些重复了。唯独是身边的人不一样,心境才不一样。姜倾推她的时候,沈坠兔好像跌入了一阵云雾里,周围人的脸都蒙上了一层影,只有姜倾的身影才是她唯独想要去靠近的坐标。
没想到,还是姜倾停步,点出了这个问题:“我不知道去哪里。你……要不要来我的蚂蚁洞里坐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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蚂蚁洞塞进两只小蚂蚁还是略微显得有些拥挤。
在门口的时候,沈坠兔把轮椅背到了肩上,进门的时候又主动把它塞进了姜倾的床底下。姜倾的房间很整洁,最显眼的就是那一叠又一叠分门别类的书。沈坠兔很自然地坐在了姜倾的床边,翻开一本书开始读,却发现它是一本大概一百多年前的历史书,书的名字是《人类科技的爆炸期与停滞期》,这长得并不像是沈坠兔会去翻阅的那种类型。
但是因为这是姜倾的书,沈坠兔继续往下翻页,却摸到了一个书签。
她翻开书签,是金属制的。
底色雪白,白茫茫的一片上,是一个黑色的月亮,微微有些凸起。
姜倾刚刚脱完鞋,放下头发,准备给沈坠兔从小冰柜中拿些饮料出来。好像是一种直觉,她下意识给沈坠兔拿了好多甜的。等到她进门时,沈坠兔正散着头发,也不是趴着,也不是坐着,是近乎缩在了她靠墙床边的一个小角落,皱着眉头,眯着眼睛,正对着台灯光研究那个小书签。
见到姜倾来了,她像是做错什么事情一样,却又闭口不提真正做了什么:“这书签真好看,”
姜倾靠着她,把饮料放在了床头柜上,坐到了床的另一侧:“这里什么多好,就是很小。”
沈坠兔说:“安全感。”说完,她用眼睛笑了笑,因为已经在喝姜倾塞给她的冷冻瓶装果茶了。
姜倾倒是没喝。她只是看着沈坠兔喝茶的动作一会儿:“你喜欢这个书签吗?”
沈坠兔点头。
姜倾笑了笑:“这也是我从家乡带过来的。虎是雪上俊,月是黑夜明。你喜欢的话,送给你了。”她最后一句话说得很轻松,又像在哄小孩一样。
沈坠兔反反复复捏这个书签。雪地上的黑月亮。很特别。她又隐隐约约有一些感觉,反复摸这个凸起的月亮:“我今天没带什么可以和你交换的东西。”
姜倾说:“送你了就是送你了呀。”
沈坠兔于是乖乖地不说话了,只试图把它塞进了口袋里。今天,沈坠兔的穿了一身白色裙子,几乎素得没有任何花纹,裙摆的末梢柔软地散到脚腕处,她忽然又意识到这件裙子好像没有口袋,露出一个近乎腼腆的笑。所以,沈坠兔就只能弯下腰,把它塞到床底空间的轮椅侧袋里面去。
她知道这个金属书签带有窃听器的效果。
但沈坠兔反而并不觉得害怕或者冒犯,反而是另外一种奇异的感觉包裹住了她。兔灵正在她怀里待机睡觉,现在被她搁到了床上,沈坠兔起身的时候,就把兔灵塞到了姜倾的怀里。
姜倾确实对这个智能电子宠物好奇了很久:“她是属于第几代?没有考虑给她加一层绒毛让它摸起来更好玩吗?”
沈坠兔望着姜倾研究兔灵的场景,的脸上呈现处一中空前的宁静:“嗯……她从小就这样。我习惯了她这样。她也叫兔兔。”
姜倾于是喊了好几声兔兔。可是兔灵并不开机。
沈坠兔在第四声的时候,近乎有些甜腻腻地开口:“她只认我的嗓音诶。”
姜倾笑了。她忍俊不禁,把兔灵又塞回沈坠兔的怀里,又拍了拍床:“你坐上去吧,别拘束。”又若无其事地和沈坠兔继续聊起刚才的书,“那本书好看吗?”
“第一页就想睡觉。”沈坠兔的点评毫无缀饰,她如她所愿,现在近乎是侧坐在了姜倾的床上,依靠在了她的枕头上,颇有一种反客为主的调调。
“是的,所以我把她放在了我的床头。”姜倾很喜欢看沈坠兔动来动去,“你刚刚挪来挪去的,好像一只小动物被关在了什么地方,下不了地。”
沈坠兔笑了笑:“嗯,也许就是这样吧。”
紧接着,她眨了眨眼睛,又若无其事地把话题放到了书签上:“那个书签看起来好有意思,是白虎的特殊工艺吗?”她有意无意盯着姜倾的表情。
蚂蚁洞没有窗,亮度没有特殊设定,全靠中央系统自动跟随时表调节。姜倾凑过身,特地靠着沈坠兔的方向去床头调节按钮,调低了点屋子里的亮度。听到了那个问题,她直接偏头,又用一种沈坠兔熟悉的那种审视感盯着她看:“那个啊,是我自己的设计。小时候,我妈妈很喜欢带我去草原看月亮。”
此刻的姜倾,真的真的,很像一只老虎。
她的红发在灯下反出一种过于夺目的发白的光,沈坠兔被迫眯了眯眼,用尽定力挤出了好奇的口气:“草原上的月亮,是黑色的吗?”
朱雀区的地貌,只有岩浆海,朱楼古城景,和大片错落野森林。没有很高阔的山地或者草原。
姜倾的眼神在此刻有些空落落的,褪去了眼神中刚才的那层蓄势的自抑:“不过,自从她去世了以后,就是黑色的了。后来,父亲就带我移居朱雀区了。”
沈坠兔没有再追问了。
她凭借一种本能,直接俯过身,在床头处紧紧拥抱住了姜倾。
不带情欲,不带怜悯,只有一种天然的本能,像高级动物的本能。
“姜倾,你还欠我一场表白。”
沈坠兔轻轻呢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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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间白室,最后面高挂“海纳百川”的毛笔题字。青龙区代表金珑、燕寻大学校长何一、著名教授蒲有泽、张全慧等纷纷都已经入座了。最上首的位置还空着,上面朱颜的电子名框不怕浪费地连带着“朱雀区总席”的称谓,二十四小时滚动亮屏。
没有学生代表在场。
他们都没有进入内场的资格,大多只是在外面坐个过场。沈坠兔依旧坐在她的轮椅上,她签了好几道手续,填了好几张表格,终于费了大劲把这个轮椅弄进了会议室大厅。今日学生都穿正装,沈坠兔今日神色很好,脸比花娇,眼比水清,把刻板的黑西装红领结都穿得活泼了很多,很完美地和其他学生扮演着在这场会议中点缀花瓶的功效。
在她一旁,新生届还有一个在火嗣大赛第二轮表现出彩,票数也很领先的朱寻树和郑鸣。他们显然还不知道姜倾和沈坠兔近几日的互动,对沈坠兔的印象还源于喻明戈那天的象棋对弈和比赛场上的表现,对她倒是端得十分客气。
沈坠兔却在今日显得高矜了些,只是微笑,像是染了三分林云客的气质。
不远处,庭廊的生命跟随灯依次亮,外面的学生都知道是大部队来了,倒是纷纷都止住了闲聊。
朱颜走在了最中间,前面围着了一群人,后面也跟着一群人,这两群人基本也都留在了门口。在经过朱寻树的时候,朱颜都没给他特别待遇,反倒是看起来面色匆匆,只是戴着标志爽朗笑容给所有在场学子都集体问候了一下。
燕寻大学的政治地位,可见一斑。
沈坠兔也默默从轮椅上站起来,和身边人一起微微躬身。
自动大门升起,是金珑最先踩着高跟鞋走过来。在大门落下前,沈坠兔看见她友好地伸出手示好,进而又看到了她长而尖的黑色美甲,只不过此刻她内心却没有什么波动了。但是哪里都不对劲,因为最后的关头,朱颜只是站在原地,没有和她握手。
没有后续,对于学生而言。
他们面面相觑,又不知原理。而正对着那扇已经关掉的门,把他们都拦在了另一个世界。外面是过家家一样的代表,不是大学生,就是刚入职场的人,他们看起来都严肃,年轻,体面,得体,各有背景,未来可期;但是里头,那众人视觉被硬生生掐断的一抬手一站定,才将拉开一场真正的表演大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