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蛇心】
她好漂亮。
兔灵截取到的加密通讯画面赫然打在了一面水墙上。水流滚滚,投影却一点都没晃。青龙区的最新科技在朱雀区总席沈坠兔的别墅里彰显风姿。画面里,朱寻树的弹窗都被缩到了最小,沈坠兔坐在正前方轮椅上,正在给一幅油画上色,却还不忘了嘟嘟囔囔:“就不能给哪个朱寻树的弹窗视角去掉吗。”
趴在油画架上的兔灵伸缩一下它的机械耳朵表达不满。
沈坠兔怀了一点不该和人工智能计较的不好意思,又默默念了一句:“她说的话也很好听,你觉得呢,兔兔灵?”
兔灵对沈坠兔的卖萌选择了彻底耷拉下耳朵。
油画已经有了大致的雏形,那是一棵大树。这棵树是盛夏的树,为什么这么说,因为它枝繁叶茂,背景蓝天白云。可它中间却被沈坠兔加了很黑的洞,落叶格格不入地铺了满地,叶子有红有黄有绿,但都用了完整鲜丽的色选,只是有的叶子被直直地切开一半,有的当中有个大洞,都不像自然掉落。
外强中干,蛀虫阴窥,不外如是。
暂时搁下画笔,沈坠兔又放了一遍那段切片投影。
姜倾,她好漂亮。
不过,看起来,她受伤很严重。沈坠兔心里空落落的,可那双眼睛又把她的心塞满了。姜倾的红发从来不是最抓沈坠兔心的存在,有些时候,她甚至有些憎它喧宾夺主了。那双眼睛,无助,坚强,充满着不甘心。她对准镜头开口的时候,沈坠兔的注意力就全被那双眼睛吸过去了。她很少看到姜倾脆弱的时候,从前,那些美好的时候……总是姜倾走在她前面。
沈坠兔坐在轮椅上,抬起头看她,无数次看她的背影。身形矫健流畅,笑声肆意飞扬,你无法在她身上捕捉到一点点盛夏将尽的颓丧,她是长在如日中天的酷夏里最灿烂的花树。
被历史湮灭59区彻底打破了这一切。
那是一场巨大的失败,那是一场必要的失败。
时间差不多到了,今日又有一场在朱雀行政楼的重要会议。今天沈坠兔从家中出发,是坐的直升飞机,直接下到了楼顶。
机翼的运转让风四起,沈坠兔摘下佩戴的护目镜和生命检测仪,迎面来接她是何同衣。
朱雀政治运转一切如常,59区亡区的丧痛渐渐随着新战的僵持而淡息,又或者他们早就给了朱雀打了太久的关于59区受不住的预防针,让愿意撤离的人早一步都远离了。留下的牺牲者,大多数只是固守家乡的老者和无枝可依的幼子。更重要的是,最高行政公告前两天确认了对姜倾的具体处理,那一条“现则抓,抗则杀”让沈坠兔的负面舆论骤降不少,大家更关心的是面对后续问题的进一步应对。临阵换帅,并不是上策,看来总席这个位置,沈坠兔怕是还能再坐一会儿。
只是沈坠兔下机被何同衣接扶的时候,很是突兀地捏了一下何同衣的肩膀,像是对她的一种提前的安慰。何同衣略有些预感地看着她,眼底流出了很忧虑的情绪,但是她却什么都没问,甚至对沈坠兔连一句称呼都没有。
她只是跟在了沈坠兔后面。今日沈坠兔步行进朱雀楼鸟眼层白厅,她就替她在后面一路推着空轮椅。
各部首席皆在。会上,沈坠兔没有商议的意思,干脆利落地下了三令:
判姜英杰泄露情报罪,为59区丧亡的主要负责人,后续量刑请司部朱寻树从重处置,以平民愤;
前总席朱颜贪污受贿,以权谋私,罚没三倍不当得利金额,充公后百分之四十抚恤59区牺牲军人和百姓的家属,百分之四十充作军费,余下百分之二十购入贵金属和稀有矿场充盈区库,抵抗预防未来战时通胀。此事,由财部郑鸣负责,司部在旁跟进。
司部人员吴晖越接姜倾位置,择日上任,具体通知由总席直接下达,不必另行通知。
会上无人做声,无人用不应而言的特权。沈坠兔倒是有些稀奇,她不看摇摇欲坠的何同衣,也不看紧缩眉头的朱寻树,而是看向了近乎从不抢答呛声,永远一个表情的林云客。
也许是沈坠兔看得太明显了,林云客轻笑切身,主动行了微躬礼:“南生朱雀,世事无缺。沈总席,关于内政,我没有任何意见。若能有帮助之处,我们对外部也会全力配合。”
如此,就更没有其他声音了。
没有人说姜英杰的案子还没有证据,也没有人为朱颜的过去求一句情。
同日夜,吴晖越接秘令去沈坠兔家里大厅进见。他本来正在为姜英杰案的后续处理焦头烂额,此次沈坠兔算是越权召见,跳开了司席朱寻树要见他,吴晖越本来是连开战争大席会都没有资格参加的身份,最多也就是一个随旁听记。他这次是怀着满心的忧虑,一路上只在沈坠兔会问什么,问了这个,该怎么回到而心思沉沉。
没想到,一见到沈坠兔,等来的竟然是一个升任军席的调令,接的主要包括以前姜倾的旧部。不过,不应而言的特权席位,无论是姜倾腾出来的红席还是朱寻树避嫌辞掉的橙席,却都是没有给他。
吴晖越迟疑了一下:“沈总席……”
沈坠兔面色浮上一点慨然,从前,她和吴晖越还是姜倾的对象和姜倾的朋友,言笑晏晏,各有前程,一场四区战争,竟然让他们到了如此职位相称,互相绕圈的地步。
等闲却道故人心。
但一想到后面的事,她就又把这些多余的情绪丢掉了。她给吴晖越早就准备了茶,此刻已经坐在了高桌前,以礼相待:“”
吴晖越激动地坚持道:“姜倾的罪,您就这么认下来了吗?”
沈坠兔又轻飘飘看了她一眼:“你在司部朱寻树手底下,看来是待得很开心了。”
“不,并不是这个问题。”吴晖越腾地站起来,连仪态都近乎粗鄙地不像是朱雀公职人员,而是某个还没有成年的,愤世嫉俗又自以为是的愣头青,“我可以上战场,但我不接受不明不白的调令。爱戴姜倾的军队不仅有已经在59区撤退包围战中牺牲的人,还有活着的人。我从司部升任,近乎等同于天降接手,如何服众?”
“好奇怪啊,我用你,不就是已经在说姜倾的罪了嘛。”
沈坠兔又喝一口茶,回甘久久不上,只有一股涩缠在喉咙口。这个动作也给了吴晖越一个冷静的契机,他又悻悻坐下。自大学以来,他的性子只有更利,像是钻到了什么牛角尖里,对林云客也是,对很多问题也是,这不得不让沈坠兔在此刻默默怀念了一番曾经的那段时光。但是这不可避免地又会带到姜倾,于是沈坠兔对吴晖越的优容更多地只能施舍在耐心上了。
吴晖越用一种探究的目光看着沈坠兔:“您先前在记者会上,替姜倾挡非议,一副用情盖理的口气,自己给自己戴了顶骄奢无为,愿意担责认过的帽子,用自身引导舆论,也要把姜倾的事情平下去。可前不久,您下的令,又是再审姜父,最后更是开了杀令对姜倾,以挽回最新一月民调数据。你哪,尝到了甜头,最近连姜家都要赶尽杀绝——说实话,沈总席,我看不懂您。”
换座位,沈坠兔上轮椅,笑眯了眼:“别的你看不出来,应该最起码看到了我的宽容之心。一个踩到我脸上提问的人,我却想要让他升职得权,领军听命,他却还是我给他塞了瓶毒药逼他喝下去的防备。”她摇动车轮,又回到吴晖越身前,“你信我,那就接了军队,听我的命;你信姜倾,那你也应该接了军队,那是姜倾的军队啊。所以,这个问题,重要吗?还是……你谁都不信?”
吴晖越对沈坠兔的面部表情观察了很久,沈坠兔欣然接受着这种审视,没有一丝被冒犯的恐惧和愤怒。愤怒,是一种恐惧衍生出来的控制手段,非必要时刻,她不会滥用这个方法。最后,她在和姜倾的家中,等到了这位新任将领吴晖越的点头。
送客。
完成这个目的,沈坠兔近乎迫不及待地想要一个人待一会儿。门一关,她才深刻地感受到这个家又重新属于了她。她继续去完善那副油画,大树下,落叶黄,无花无人前路狭。她把那条狭隘的小路融入墨色的天里,灵感的爆发伴随着浑身一股难捱的精神痛苦。
她,想念姜倾。
不和人说话的时候,就想念姜倾。
沈席可允?沈席可允?沈席可允?
那句话着魔一样地缠在耳边,画笔被搁下,她用手卡住轮椅,花纹格勒,仿佛又摸到了姜倾的背。触感是不一样的,痛是一样的。戒指被她穿了项链,虽然避免被拍摄再惹非议,可那枚戒指却来到离心脏更近的地方。冰冰凉,偶尔在夜里床上一个不正常的翻身,就会顺势卡得心口无比地疼。沈坠兔把戒指咬在嘴里,近乎力竭地陷在软垫的最深处。戒指带起的银链在黑暗里轻微地闪光,后面划过了很像眼泪的汗珠,亮晶晶,湿淋淋。
暂别【蛇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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