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碧辉煌的崇政殿内，沈珏的面前摆着一份已经叩上了玉玺的封安平王为燕王、将燕州兵权交予燕王戍边的圣旨，她的手中同时捻着一串年份不短的手串。

细细看去，有珠子刻着“珏”与“泽”二字——正是先皇贵君亲手雕的玉串。

许嬷嬷端着茶，轻手轻脚的放在了沈珏的案上。

许嬷嬷年岁渐长，但她还是听到了沈珏呢喃的话语：“兰泽啊，你当年是那般的渴望权势、善于隐蔽……但你的女儿，似乎不像你……”

“朕真是既想让她像，又不想让她像啊。”

许嬷嬷立刻低下头来，恨不得自己没有长过这双耳朵。

·

自从沈兮求陛下赐婚之后，容澈一直看不懂沈兮到底想干什么，也不清楚她到底是不是安平王。

不过好几天没被关小黑屋或者扎针罚跪，反而赏下来的东西更多了，他还真有点不适应。

【好奇怪啊。】

【算了不想了，吃点。好吃多吃。】

容澈蜷在幽莲苑一边的小亭子里，安静的啃蜂蜜雪梨梅花糕，旁边的茶没沾几口，饮子倒是喝了不少。

沈兮带着南枝找到容澈时，他正在安安静静可可爱爱的啃糕点，腮帮子一鼓一鼓的，就是手上粘着许多黏黏糊糊的蜂蜜。

沈兮看着没什么感情波动的容澈，被灵魂契合度加了层滤镜，心里觉得可爱极了。

容澈具体什么心理，沈兮大概能猜出来，毕竟灵魂契合度百分百不仅意味着不由自主的亲近，还意味着她们在面对同一件事时，几乎会用同一种思维思考、做出同一种决定。

根据零贰叁提供的这个世界的独特设定，沈兮推测容澈此时大概是一种疑惑但摆烂的态度。

疑惑在安平王突然转性和为什么要娶他一个命不长又身份低微的暗卫做王君，摆烂在唤蛊哨和解药都在安平王手里，他无论有什么意见都没用。

暗卫部是一把强大而好控制的神兵利器，合起来无人能敌，但单个的暗卫甚至比不上普通的奴仆，因为他们身上一早就被种下蛊虫，控制蛊虫的唤蛊哨和解药在她们的主子手里。

主子死则暗卫殉葬，暗卫想要背叛一旦被察觉那就会生不如死的死去。

容澈至今忘不了那个跟着别的暗卫私奔的男暗卫，被抓回来后，从一个活生生的人，化作一堆爬着蛊虫的烂肉的具体过程——他就是暗卫部特地抓出来用来儆猴的那只鸡。

所以他想通了，无论他愿意与否，掌控权都不在他手里，那不如放过自己。

沈兮清楚，容澈这种特殊的暗卫被特意训的心思单纯，而容澈本人属于间歇性摆烂型的：职责之内，必无差错；职责之外，随你的便。

他对她没有爱，只是单纯的受制于人和对她略有好感而已。

沈兮略有些挫败。但想想也对，安平王那么折磨他，她们身份又差那么大，能这么快对她产生爱才是怪事。

“容澈。”沈兮叫他。

容澈立刻把手里那一点东西塞进嘴里，抹了两把手，一边小碎步过来，一边嚼嚼嚼嚼嚼——只是他微动的耳尖，一直在听着沈兮的动静。

“主子！”容澈下跪行大礼，白长庚给他配的几个小厮自觉的收拾茶点退下了。

“怎么行这么大礼。”沈兮扶起容澈，“你现在是我的准王君，应该给你的我和长庚先生都给了。”所以别动不动就跪了，膝盖不疼吗？

“属下明白。”明白王君该有的待遇他都会有，所以他不能痴心妄想的想点的没的，要安分守己的当个摆件。

沈兮：“……”

【你明白了个什么？寂寞吗？不是，我的话有什么歧义吗？】

【报告宿主！确实有！】

【你闭麦！】沈兮在识海里把探出头来看戏的零贰叁按了回去，顺便赏了一巴掌。

“我的意思是以后别动不动就跪了，你的脑袋里都装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沈兮弓起食指，轻轻的敲了敲容澈的头顶。

手感不错。

容澈浑身一僵，下意识的缩了缩脖颈，随后茫然的抬头：这个回答模板师傅没教哇。

沈兮轻笑一声，把容澈扶起来，然后带着懵掉的他一路向主院而去。

容澈至今也只是穿着暗卫部那身黑衣裳，单薄的紧。

于是半路上沈兮脱下自己的鸾鸟纹披风，反手将披风盖在了容澈身上，容澈看着鸾鸟纹落在自己身上，险些弹跳起来：这纹样专属于亲王，别说他一个小小暗卫，就算是明媒正娶的王君，穿上这鸾鸟纹，也是要跪祠堂挨板子的。

但看着沈兮轻轻的为他系上披风，容澈还是把嘴边的那句“这不合规矩”咽了回去。

沈兮为容澈披上披风，牵起了他的手，细细摩挲着，他的手总有一种逃离了阳光的苍白，上面还嵌着不少细细的疤痕——这些都是他一身功夫所付出的代价。

暗卫武功一流，甚至比江湖上的高手还要略高一筹，这也是朝廷丝毫不惧江湖流派的原因之一。

但是绝世武功背后的秘密是生命力的透支，脏器的超负荷。

解决蛊虫不是什么难事，后面的才难。

虽然创世神一族靠生命神力“无中生有”创造生物和灵魂，但是容澈这种情况要治就很费精力。

造物好比往容器里倒水，要治好容澈让他活的久点，就好比控制人体内的水，难不难的，耗时肯定久。

主院的门越来越近，沈兮牵着容澈的手，用神力探查容澈的身体状况。

他根骨极好，不用那些药也能够达到现在的境界，只是耗时长些。

两个人到了院内，一个神游天外，一个低头当自己不存在。

看的赤霄想咬人。

“见过主子。”赤霄老老实实的行礼，然后转身又向容澈行了个礼。

容澈被沈兮牵着手正紧张着，压根没看见赤霄的礼，更不用谈让她免礼了。

赤霄人跪在地上心里骂骂咧咧：【大秋天的发什么春啊！我还跪着呢！主子不管也就罢了，容澈你可是大哥啊，不是说过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吗？怎么现在不体谅体谅小妹啊……】

沈兮来了兴趣，更不想让赤霄起来了——她想听听赤霄能想些什么。

赤霄安详的跪着，心知一时半会没人能记起她来，干脆在心里唱小白菜呀地里黄。

大概是活太清闲，待遇太好，这几个暗卫的心里戏都挺丰富的。

［看样子容澈下半辈子算是有着落了。主子真心也好，假意也罢，容澈确实脱了奴籍，入了裴家，现在又是王君的待遇。

最差不过以后主子做皇帝的时候做不成君后。

嘶……容澈根骨好，主子又野心不小……她不会跟那位一样……打着那个主意吧？

应该不会吧，主子没蠢到那个地步。应该。］

赤霄想的入神，没怎么察觉到沈兮有意掩盖的低气压。但是容澈不一样，自小执行任务练出来的敏锐力让他察觉到了沈兮的生气。于是他小幅度的抬起了头，侧了侧头观察了一下沈兮。

【赤霄跪的好好的，主子生什么气？】容澈在心里疑惑的问道。

沈兮小肚鸡肠的走了，容澈看着越来越远的依旧跪着的赤霄想不明白沈兮这是哪出。

沈兮带着容澈进了屋门，便立刻感觉到容澈的身体和神经越来越紧张，本来听他想什么还得略费力气，现在不用了。

［这这这……她在想什么啊？今天既不是初一又不是十五，还是大白天！再说了赤霄还在外面呢！她耳朵又不聋！］

［开过荤的女人这么没脸没皮的吗？我自请去地牢可以放过我吗？］

沈兮品味着容澈对她的慊弃，幽幽的叹了口气：她不是这种脑子里只有下半身的蠢货！

“过来。”沈兮坐在椅子上招呼容澈。

容澈定在门口，一点一点的挪过来，仿佛一根柱子在挪动。

“想什么呢？我又不是什么禽兽，过来给你看个东西。”沈兮哭笑不得，这小子看的乱七八糟的书可真不少。

容澈哦了声，稍微加快了挪动的速度，反正主子没有不耐烦，而且这不是他职责之内的事，走慢点怎么了。

容澈好不容易的挪到沈兮身边，沈兮上下扫了两眼他：“怎么？属乌龟的？那么点路，你愣是走了这么久。这么不情不愿的，讨厌我？”

容澈人沉默，但心声积极且活跃【讨厌？那倒也没有。

比起以前的私刑和克扣月钱，现在有吃有喝的好极了。

只是，一个人怎么可能一晚之间改变本性呢？这好日子不知道能维持多久，陷进去可就完了。】

沈兮设身处地的换位思考了一下，觉得有理。

对方是地位高的一方，而且是传统两性关系中主导的一方，换她她也觉得不能投入真心。

当然这算想的好的，真轮到她身上她估计早想着怎么干死这个主子了。

“怎么不说话？”沈兮轻声问道，将沉思中的容澈唤醒。

“好了，不逗你了，看这。”沈兮晃晃自己的手指。

容澈听话的用目光追随沈兮的手指。

沈兮的指尖跃出一只似金质般闪闪发金光的蝴蝶，这东西名叫噬灵蝶，只要沾到活物，无论花木虫兽，转眼间灰飞烟灭。

所以沈兮又小心的放了个泡泡把它包在里面，然后才让它四处飞。

容澈：“！”

短暂的寂静中，容澈觉得手心有些发汗：这一切都太离奇了！完全颠覆了他以前的所有认知！

但是转瞬他就安定了下来，生生将已经抬起、打算后撤的腿按了下去：他的性命完全受控于沈兮，于是容澈强忍住了排斥感，装傻应对。

“这是妖术吗？”容澈瞪大了眼睛喃喃道，两只眼睛里都写着好奇：将生死置之度外以后，他确实对这个漂亮的新东西很好奇。

什么妖术……沈兮在心里不爽了一会儿，才又凝出一只绿色的，像是薄纱做的蝴蝶出来。

予灵蝶飞过桌案上的木芙蓉，木芙蓉的花瓣立刻变得更加艳丽——本就新鲜的木芙蓉越发生机勃□□来。

“它们好像有点像……但是具体是哪呢？”容澈盯着乱飞的两只蝴蝶低声呢喃，像是完全忘记了身边的沈兮。

“首先这不是妖术，其次放出这东西不是为了让你把眼珠子粘它上面粘的那么紧的！”我不比它们好看？沈兮心里酸酸的，想用小玩具引起对方注意，对方注意了玩具但没注意自己。

“？”所以是为了什么？容澈迷惑，不解，然后选择性失聪。

“那这是戏法吗？看起来好逼真啊，主子你什么时候学的？”

容澈是心思单纯，但不是蠢，他对感情变化的敏感度很高，这几次交谈过后，他大概了解到当自己表现出好奇，听话乖顺但偶尔不守规矩的时候，沈兮心情会变得愉悦。

他想着探探沈兮对他的容忍度有多高，至于为什么沈兮在他展露真实自我、放松的时候愉悦……

巧合而已。

沈兮在心底叹了口气，为自己默哀。也不知道在自己完全治好容澈后，他会不会还是个木头。

沈兮看着容澈侧脸问她时，露出了锁骨附近增生的疤痕——原主就是一疯子，无能又暴躁，连她小时候无知的残暴都不如，好歹她也知道不对自己手下的人下手。

“这不是戏法。”沈兮目光移向它处，挥了挥手，主院屋内便筑起了一座结界。

容澈惊讶的发现自己无法再察觉到赤霄的呼吸声，外面的赤霄也猛的抬起了头。

“现在我要很严肃的告诉你一个秘密。”沈兮认真的看着容澈。

容澈人是懵的，虽然主子看起来像脑子坏了的样子，但是无论是安平王被夺舍，还是她突然毒术大成，都是很玄幻的事。

从现实出发，能让他察觉不到赤霄气息的方式只有一个，就是毒。但是安平王不会毒，安平王府医毒都是靠甘草，而甘草也没有达到能无声无息在他身上下毒的境界。

凭心而论，那两只蝴蝶确实不像人间能有的东西，而且安平王年过十八，虽然刚过生辰不久，但性格按理说不会变的这么大。

容澈内心深处的天平缓缓倾向一个看似不可能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