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了一圈每一个人的眼睛，然后在笔记本上写下罚点顺序。

第一位，是年长的中卫，最稳。

第二、第三，是训练里点球命中率最高的球员。

第四，是刚刚替补登场的小将，状态火热。

而第五个。

他写下了我的名字。

空气瞬间静了一下。

我喘着气盯着笔记本，看着那一笔一划，眼睛慢慢泛红。

他合上笔，语气异常坚定：

“最后一个，只能给他。”

—

我张了张口，嗓子却哑了，只能点头。

他终于看我一眼，眼神很平静。轻声问：

“还行吗？”

我笑着点头。

“只要你安排我踢——我就不会让你失望。”

他将手搭在我后颈，往我额头靠了靠。

不是亲吻。

只是额头轻碰，仿佛战场前的洗礼。

—

点球大战，第一轮。

我和队友们搂着肩，呼吸越来越沉。

右腿几乎已经失去控制，我咬着牙让自己别抖得太明显。

他站在教练席，双拳紧握，目光不离白点。

第一位。我们的老将。

他站定，深呼吸，起跑，一脚低平球骗过门将——

进。

对手第一位也不怯场，吊射入网。

1:1。

—

第二位，我们的点球手，一向精准。

他跑动的时候微微打滑，球打在立柱外侧弹出。

他跪地掩面，痛苦地不敢看我们。

我拍了拍他。

“没关系。”

“还有我们。”

对手第二脚也罚丢，我们的小门将神勇发挥将球扑出！

球迷重燃希望，掌声如波涛般汹涌。

1:1，仍然持平。

—

第三轮，我们进，对方也进。

2:2。

第四轮，我们的小将刚刚替补登场，自信明显溢于言表。

他看了我一眼，似乎想从我这里获取力量。

我冲他点点头。

他点头回应——稳稳罚进。

全场一片寂静。

我轻轻吐出一口气。

—

对手第四轮——射偏了。

命运，仿佛再次将结局还到我脚下。

现在，我是第五位主罚者。

如果我进，我们赢。

如果我不进——一切归零。

我走过去，一步一瘸，但每一步都极其沉稳。

像一位走上神坛的战士。

草地在我脚下微微颤动，风从身后吹过，轻柔地抚过我汗湿的身体，像他的掌心。

我把球摆好，扶住白点。

裁判在吹哨，我却什么也没听见。

我回头，看向场边的他。

他站在那里，眼神一寸未动，仿佛把这一幕刻进了生命里。

我冲他笑了一下，嘴型轻轻吐出：

“等我。”

—

起跑。

那条灌了封闭的右腿，几乎已经没有感觉。

我不需要它的感觉。

我只需要它，完成这最后一次任务。

抬脚，抽射。

球在空中划出一条美丽的弧线——

撞进网中。

全场沸腾。

我没有欢呼。

没有奔跑。

没有撕开球衣，没有跪地怒吼。

我只是慢慢倒了下去。

没有声音。

没有挣扎。

像花瓣落在雨后泥地里，纯净、脆弱、宁静得令人心碎。

—

队友第一个发现不对。

他们奔向我，高声呼喊我的名字。

我躺在草地上，眼睫扑闪，唇色苍白如纸。

“队医！！快！！”

人群围拢成圈。

可是那个我最想看到的人，还在很远的边线。

我透过队友的腿，看见他奔跑的身影。

我从未见过他奔得那么急的样子——像推翻一切禁区、像毁掉所有规矩。

他冲破人群，挤进圆心。

当他终于跪在我身边时，整张脸已经写满恐惧。

他颤抖着扶起我的后脑，眼睛瞪大，声音破碎：

“看着我——能听见吗？！”

我靠在他的臂弯里，眼神迷离，却看得很清楚。

整个宇宙仿佛都在他眼中燃烧。

我唇角轻轻扬起一丝弧度。

静静地看着他，仿佛终于可以安心了。

而就在他要再次喊我的名字时，我轻轻吐出那三个字。

“我爱你。”

—

是花瓣最后的落下。

是灵魂最安静的奔赴。

我眼睛缓缓合上，倒在了我唯一认定的怀抱中。

他不再克制，不再掩饰。

他伏在我胸口，眼泪滴落在我的球衣上：

“我也……”

可我已听不见。

我已经走进了梦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