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大的校园里,银杏叶已经大片大片地转成了灿烂的金黄色,随风飘落时,像一场盛大而安静的金色雨。
薛宜年的生活,也像这逐渐变得有序的季节一样,进入了一种相对稳定的常规运转模式。
课程、实验室、图书馆、宿舍——四个坐标点,构成了他主要的活动轨迹。
他像一个效率至上的玩家,精确地规划着自己的时间,在不同的“地图”之间切换,目标明确地刷着“经验值”和“技能点”。
在数据挖掘实验室,他已经不再是那个只负责清洗数据的新手了。
李博士似乎对他那份“脚本优化建议”印象颇深,加上他在文献综述方面展现出的快速学习和信息整合能力,很快就将他正式纳入了一个“分析模型”项目的小组。
虽然目前主要还是跟着林学姐打下手,负责一些数据预处理和模型测试的工作,但已经能接触到项目的核心部分了。
林学姐是个做事严谨、不苟言笑的人,但技术能力很强,也乐于指导。
薛宜年和她合作,感觉像是和一个靠谱的、专注于任务本身的队友组队,沟通成本很低,效率很高。
期间,他不可避免地又用过几次顾斯给他的那个内部数据库账户权限。
每一次使用,都让他感觉像是开启了“GM模式”,那些别人需要费尽周折才能找到的文献、数据、甚至是一些前沿的技术讨论,都唾手可得。
方便是极其方便的。
但每次使用后,他心里那点微妙的“不自在感”也会随之增加一分。
像是在默认某种不对等的交换,用“便利”换取了未知的“绑定”。
顾斯的“关怀”也如同这个数据库权限一样,变得越来越“常规化”。
他不再需要特意找理由,就能很自然地出现在薛宜年的日常动线中。
比如,每周总有那么两三天,薛宜年从实验室出来时,会接到顾斯的电话,问他是否结束工作,然后“顺路”开车过来接他回老宅,省去了他挤地铁或公交的时间。
车上,顾斯会像个真正的兄长一样,随意地和他聊几句学校的事情。
他似乎对薛宜年的课程、实验、甚至遇到的老师和同学都有所了解,总能给出一些恰到好处的建议或评价。
“听说你们那门计算语言学课,这周要讲依存句法分析了?这个部分的算法比较复杂,但很有用,好好听听。”
“李博士那个项目,如果需要大规模并行计算资源,跟我说一声,公司这边有空闲的服务器可以借调。”
“周末有什么安排吗?还是待在宿舍?”
他的关心细致入微,语气永远温和,理由永远充分。
薛宜年找不到任何拒绝或者质疑的理由。
他只能礼貌地回应,接受对方的好意和信息探查。
他感觉自己就像一个被高级玩家重点关注的“小号”,对方持续不断地给他送装备、送经验、指点路线,确保他能顺利成长。
但也同时,将他牢牢地置于自己的视野和掌控范围之内。
这种感觉,让他既觉得省心,又隐隐感到一丝压力——因为承受别人的期待本身就令人感受到压力。
像穿着一件量身定做、极其合身舒适、但材质是某种坚韧金属丝编织成的外套。
“顾斯哥,你好像很了解我们学校的事?” 一次在顾斯“顺路”送他回家的车上,薛宜年终于忍不住,问了一句。
顾斯握着方向盘的手顿了一下,随即笑了笑,语气很自然:“还好。毕竟薇薇也在A大,而且我和你们学院的几位教授也有些私交,偶尔会聊起。”
这个解释无懈可击。
薛宜年“哦”了一声,没再追问。他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街景,心里却在默默分析:“信息来源:顾薇薇+教授私交+未知渠道。信息覆盖范围:课程、实验、人际。目的:未知。风险评估:中等偏高。”
近些日子以来,随着跟顾斯越来越熟悉,薛宜年越来越觉得,顾斯或许把他当成了一个养成游戏中的“孩子”。
但他为什么不去养顾纶呢?
哦对,薛宜年突然想起来。
顾纶在B大的学习状况,据他本人描述,是“一塌糊涂”。
专业课听不懂,社团活动没兴趣,和室友关系一般,唯一的乐趣似乎就是每天跑到A大来找薛宜年。
好吧,原来如此。
他该庆幸自己长了一个还不错的脑子,能得到顾斯的青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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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纶最近越来越粘人了。
薛宜年对于自己需要花费大量“情绪能量”来安抚和管理顾纶这个“绑定队友”感到有些疲惫,但五年多的“共生关系”让他无法彻底放手不管。
尤其是当顾纶用那种带着红血丝的、写满了不安和委屈的眼睛看着他,小声说“年年,我在帝都就只有你了”的时候,薛宜年就感觉自己的“防御程序”好像出现了一点小小的Bug。
他会忍不住心软,答应顾纶一些不太过分的要求,比如陪他去吃那家据说味道很像申城某家老店的生煎包,或者在他又一次抱怨B大课程无聊时,花半个小时帮他捋清作业思路。
但他的耐心也是有限的。
当顾纶又一次因为他要去实验室而大发脾气,甚至试图堵在实验室门口不让他进去时,薛宜年终于沉下了脸。
“顾纶,” 他看着眼前这个比自己还高半个头、但情绪却像个没断奶孩子的家伙,语气平静但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这是我的学习和工作,我有我必须要做的事情。你也有你自己的学业,在B大。你不能一直这样。”
“可我不想待在B大!我只想和你在一起!”
顾纶的眼眶又红了。
“我们不可能永远待在一起。”
薛宜年打断他,“你总要学着自己处理问题。你哥……顾斯哥,不是也给你安排了课程和实习的机会吗?你至少应该去试试。”
“我不去!那是他安排的!他没安好心!” 顾纶立刻反驳。
“我只想跟你待在一起...”这一句,他说的很轻声,像是怕被谁听见。
薛宜年觉得和现在的顾纶讲道理,基本等于对牛弹琴外加给自己添堵。
他不再试图说服,只是绕开顾纶,拿出卡,准备刷开实验室的门。
“年年!” 顾纶猛地抓住了他的手腕,力气大得惊人,“你别进去!陪陪我好不好?就今天下午……”
薛宜年皱紧了眉头,第一次感觉到了某种……类似于“被冒犯”的情绪。
“顾纶,我现在很忙。”他用力甩开顾纶的手,声音冷了下去:“我说了,我要工作。”
顾纶似乎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强硬态度震慑住了,愣愣地松开了手。
薛宜年没再看他,刷卡,推门,走进了实验室。
门在身后合上,隔绝了顾纶那受伤又不敢置信的目光。
薛宜年走到自己的工作位前,坐下,深吸了一口气,才打开电脑。
“顾纶”的异常状态,已经开始严重影响他的“主线任务”进程了。需要调整应对策略。或许……强制保持距离和减少互动频率,才是目前的最优解?
他在心里默默盘算着,手指却已经开始熟练地敲击键盘,处理起了眼前的数据。
工作能让他冷静。逻辑和代码的世界,永远比人心要简单得多。
他和沈知行的小组项目,进展依旧顺利。在分析金文数据时,他们遇到了一个瓶颈——某个特定时期、特定地域的铭文样本量严重不足,导致模型训练效果不佳。
就在薛宜年准备投入大量时间去搜刮更多冷门数据库时,沈知行默默地发给他一个链接,是一个国外大学内部的、尚未完全公开的考古研究项目数据库。
“这个数据库里,或许有你需要的样本。” 沈知行的消息依旧言简意赅。
薛宜年点开链接,发现里面果然有大量他之前从未见过的、标注清晰的高清铭文图片和拓片资料,其中就包括他们缺失的那个部分。
“……你是怎么找到这个的?” 薛宜年有些好奇地回了一句。权限要求非常高,按理说国内很难直接访问。
沈知行那边沉默了一会儿,才回过来:“一个朋友在那边做访问学者,有临时权限。”
他觉得这位“朋友”大概率不是普通朋友。
不过,他没再追问。结果导向,过程不重要。
“多谢。” 他回道。
“不客气。”
有了新的数据支持,他们的小组项目进度突飞猛进。两人之间的合作也愈发默契,有时甚至不需要说话,只需要一个眼神或者几行代码,就能明白对方的意思。
薛宜年不得不承认,和沈知行一起搞研究,是一种非常……愉悦的体验。纯粹,高效,且智力激荡。
总而言之,大学生活的这几周,就在这种“学业稳步推进”、“顾纶持续低迷不在状态”的复杂交织中,悄然度过了。
薛宜年感觉自己像是在玩一个难度越来越高的模拟经营+策略游戏。他需要管理的“资源”越来越多(时间、精力、情绪),需要应对的“NPC互动事件”也越来越频繁和复杂。
他开始隐隐觉得,这些指向他本人的“数据流”,有些过于……集中了。
正常的游戏设定里,玩家角色可能会因为等级提升或者完成特殊任务而吸引更多关注,但像他这样,几乎同时被地图上好几个“高级NPC”以不同方式重点关注的情况,似乎不太符合常规逻辑。
是他的错觉吗?还是这个“系统”本身就存在什么隐藏设定或者……Bug?
他坐在实验室靠窗的位置,看着窗外被秋风染成金黄的银杏叶簌簌飘落,第一次对这个“新地图”的底层规则,产生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困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