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忻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冒出这样怪异的想法,再寻锦猊,已然感受不到它的气息了。
野兽闯了祸,可以不负责任的跑路。美女却被阻在商贩路人的重围之中,接受狂热的朝拜,一副羞赧无措的样子,更显得明艳不可方物。
简忻摇摇头,转回摊子,扒拉开仙姑粉丝们,朗声道:“我有个当兵的朋友伤势严重,方才听得芩儿姑娘医术精湛,能否移驾驿站为他诊治一下?”
“哦?”少女灵活的大眼睛瞬时定格,“当兵的朋友?”
“他是个将军。”
说瞎话的时候总要搀进些实情,虚实相济,瞎话才编得逼真圆满。
吵嚷的凡夫俗子们纷纷住口退后。
民不与官争,何况那官还是个舞刀弄枪杀人的主。
芩儿惴惴的问:“你的朋友……他,他住哪间驿站?”
“京机兵马节度驿馆。”
一听此言,芩儿花容失色,颤声道,“可是真的?”
简忻眼角抽了两抽,心说仙姑妹妹,你的问题太极品了吧,我若实话实说,你还能从人堆里脱身吗?
纠结归纠结,简忻马上一脸沉痛的回答:“字字属实,若仙姑娘娘不赶快施法救治的话,他恐怕活不过今晚了。”
芩儿的大眼睛睁得更大了,欲言又止:“你那朋友……他叫……”
话说一半,发现简忻偷偷朝她使眼色,一怔之下,即刻明了,颔首道:“公子带路,我这就随你去。”
简忻护卫着芩儿挤出人群,仍然被众多不死心的追星族尾随。简忻小声说:“芩儿姑娘,得罪了。”
话犹未完,一手抄住芩儿的细腰,腾云驾雾般越过一堵高墙,翻上树梢,纵前十数丈,就此不见。
简忻转了两个弯避开众人的视线,便停住脚步,松开手,笑着问芩儿:“害怕吗?”
芩儿身体一颤,眼睛直直的盯着简忻,“你也这样说?”
简忻奇怪,“谁还这样说?”
芩儿低下头,好久才幽幽的问:“刚才你说一个朋友伤势严重,可是真的?”
简忻的心弦被那份空谷幽兰的气韵轻轻拨动着,忍不住柔声安慰:“自然是假的。帮你解围随便编个理由罢了。”
芩儿松了口气,“不是就好。”
简忻觉得少女另有隐情,贸然打探的话私交不深,未免唐突。而且,有限时间内还有更重要的一件事需要表白,便起了个话头:“今日多谢姑娘仗义相助。”
芩儿恢复素来的恬淡,微笑道:“公子身怀奇技,别人帮不帮的有何区别,倒是我该向公子道谢呢。对了,公子要走了吗?”
“芩儿姑娘真是兰心蕙质,我的确要事在身,走之前……嗯,有句话……想……”
简忻说的很慢,轮廓优美的凤目荡漾着若有若无的情意,对上的却是柔和清淡不惹凡尘的一双眼睛。
“公子想什么?”芩儿好奇的问,对简忻的暗示全然懵懂状态。
简忻暗叹一声,她终究是不想的,于是话头急转,不动声色的免去了受挫的尴尬。
“我想问姑娘一个问题,又怕冒犯仙姑不敢乱问。”
芩儿抿嘴笑道:“仙姑让我跟你说,尽管问,她不生气的。”
简忻也被芩儿逗笑了,嘴巴流利起来:“按说医理博大精深,需要多年实践积累经验,才能日臻化境。可姑娘年纪不大,为何医术如此精湛,赢得众人交口称赞呢?
芩儿做了一个惊叹的小表情,赞道:“公子的确不同凡响,不光一眼看出锦猊,还一语道破了我的医术秘密。”
“秘密?”
芩儿显然没有把她的“秘密”当成秘密,立刻和盘托出了。
“脉象药理确实需要实践和经验,但我看病真的就是看病,看看病人的颜色,就知道哪里出问题了。”
眼见简忻一脸迷惑,芩儿解释道:“不知从何时起……哦,应该是遇到锦猊后,我仔细看人的时候,发现他们身上会发出光点,头上是一片片的,身上的光点连成了线,这些线正是经络的走向。人若生病,有些脉络上的光点会变暗甚至断掉,这样的直观呈现比起把脉听诊更为准确。只要针对薄弱点,用针法灸法加强或者宣泄相应的经络和穴位,辅以药石,病人很快就痊愈了。
简忻听得半信半疑,指着自己问:“芩儿姑娘帮我检查检查,我有什么毛病么?”
芩儿走近一步,凝神望向简忻。
简忻感受到少女的体温,她身上散发出淡淡的草药清香,悄悄填满了她和他的咫尺空间,丝丝缕缕沁润心脾,简忻一时间心猿意马。
只听芩儿道:“公子很健康,”停顿了一下继续:“公子头上的亮点很多,区域很大,说明公子思虑缜密,但现在……”芩儿有些疑惑,“公子好像有点慌张。”
情场老司机被少女一语道破心思,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幸好临场应变超快,马上转移了话题:“身上的经络如何?”
芩儿看了一会儿,求证似的轻触简忻的手臂,指尖搭在他的脉门上细细感应。她忧心忡忡地说:“公子经络强健,脉息宏大,确实异于常人。但是体表感知与五官感应过于敏锐,不知道算好事还是坏事呢?”
“当然是好事。谁不想看尽千里美景,听清世间妙音,尽尝天下珍馐?”
芩儿没有被简忻的插科打诨迷惑,依旧点出她忧虑的主题:“凡事有好的一面,必有坏的另一面。公子切不可思虑过甚,不然将来难免遭受头痛失眠之苦。同人比试时,尽量避免受伤,因为身体感受到的疼痛远远超过伤害本身,猝然晕厥的话,必会招致杀身之祸。”
芩儿说的简忻都明白,但这些危险的根源正是他洞察环境、料敌先机、精确掌控肌肉做出高难动作的倚仗,所以听听并没放在心上,嘴里却“发自内心”的感谢和赞叹芩儿的高超医术。
看看天色,快到回驿站的时辰了,简忻单刀直入,报上自己的姓名,别有用心留下个再见芩儿的噱头:“下次再见姑娘,真的替人求医问药,姑娘会不会拒绝呢?”
芩儿想也不想,认真的回答:“天有好生之德,性命重于万物,我幸持医术,若能去人痛苦,与人快乐,定会全力以赴,简公子请放心吧。”
这话若是换成别的女孩说,一定显得虚伪做作。可芩儿一脸圣洁安详,淡淡的一句话听起来那么自然,另人信服。
好像,她就是该说这话的人。
这话,只能由她来说。
简忻心中又是一动,在芩儿清丽绝俗的外表下,似乎还有什么更让他为之倾倒。
同芩儿分手后,简忻抄近道,朝着驿馆方向一路疾行。
走出一箭之地,房舍逐渐疏落,土地愈发泥泞。铺蔽视线的是一人多高的大片芦苇。芦苇丛之下,寒冰消融,泥水混杂,嫩绿隐现,不知名的野花星罗棋布。
原来,简忻投机取巧,误入一片烂苇塘。
简忻原地转了一圈,正估摸着方向,忽觉背后异动。
霍然侧身,只见一骑绝尘,呼啸而去。
芩儿鹅黄衣衫,骑在锦猊的背羽上,一手提只小竹篮,另一只手抱着锦猊的粗脖子。两对大小相异、形神俱似的眼睛同时瞧着简忻。
六目对视,充斥着从锦猊出现到消失的全部时空。
简忻愕然,继而大乐。刚说再见,想不到这么快就见了。
目不交睫的功夫,却又不见了。
用太阳估摸了一下方位,简忻提起真气,在烂泥中觅路飞驰,衣袂飘舞,足不染尘,意态风流。行之不远,左边的芦苇纷纷抛飞,锦猊电掣般的冲出,六目再次相对。
简忻嘴角一颤,中气外泄,一脚踏进烂泥塘,衣裤鞋袜全军覆没。
本来想笑的,现在某人哭笑不得。凑合拧干衣物,玉树临风的简大人变成了地道的落汤黑泥鸡。
简忻索性脱下湿淋淋的鞋袜,挽起长裤,赤脚光腿踏着青荇软泥,漫步春晖。
放下心防,其实这烂泥塘也没什么。
又走片刻,简忻心生异警,连忙跳到一旁,让出勉强算做道路的泥地,几乎同时,锦猊擦着简忻的身子一闪即逝。
简忻心念急动,大喊,“等!等一等!”
话音未落,锦猊几乎从天而降,歪着脑袋,左一眼右一眼打量着狼狈不堪的简忻。
而另一对眼睛,却被那弧浓密的睫毛浅浅覆盖,眼睛的主人红着脸,垂首道:“简公子如此形貌,是不是因为锦猊的缘故?真不好意思。”
“呵呵,是我自己不小心,”落汤鸡简忻故作潇洒的一笑,“芩儿姑娘在烂泥塘里神出鬼没的,是否需要帮忙呢?”
芩儿的脸更红了,点点头。
“嗯,我迷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