铃声响完了歌曲的副歌部分,电话才被接起。乔鱼听见电话那头传来裴斗初急促的呼吸声,他没有说话,她说:“裴斗初,是我。”
“我认真想了一下,觉得自己是该向你坦白。我不能继续辅导你是因为……”
乔鱼把自己的梦想讲给他听,把自己的为难和痛楚讲给他听。
“我想考影视文学,我想……把故事搬到舞台上。但是我妈不同意,我想证明给她看我可以。之所以不想告诉你,是我怕自己万一失败了,我会觉得很丢脸。”
我想展现好的一面给你,她说。
时近晚自习,乔鱼说,你怎么不说话,我要挂电话了,晚自习你会来吗?
裴斗初说,“会。”
他迟到了快二十分钟,脚步匆匆路过她的课桌。她闻到少年身上散发着汗湿味,不怎么好闻。少年跑到她身边时故意放慢的脚步被她察觉,她却没有抬起头看他,而是继续低着头,默读着杂志上的一首诗——
我们像屋子前的水。
我们不知道为什么。
我们不清楚我们有多狂喜。
我们每一刻都陶醉在不知名的酒里。
我们不知道为什么。
你的爱已经锁住我们的双脚。
我们无手无脚的游荡。
晚自习下学,乔鱼把这首诗读给他听。他问这首诗的作者叫什么,她说鲁米。怎么写?他问。
她说,“我用手机编辑好发给你。”
他在手机上收到她发来的短信。
鲁米。
他拿出一只手对着这个复杂的名字,在手心里一笔一画地写。
“你干吗?”她问。
“记字。以后我要靠自己了。”他说,“你到家了。”
这次,他不待她走进小区就急不可耐地往回家的方向跑。她在他身后叫,“喂,你小心点,别在马路上跑。”
他没有回头,只是对她摆摆手。
有一团火焰正在他心头上烧,奔跑时带起的风无法将它熄灭,反而使它盛开的更旺。他急着回家,做一切自己能想到的事。
有一团缠绵在她的胸腔撕咬,然后爬上喉咙,挤出不满,“真是的,都没有跟我说再见就走了。”
她揪着书包带子,闷闷不乐地回家。
想念、不舍、恐惧分离、渴望更多的靠近。在他们还不知道什么是喜欢,喜欢就在了,该来的东西,容不得思考。
深夜,文英夜起去洗手间小厕,发现裴斗初房间的灯还亮着。她以为孩子忘记关灯,脚步放轻走近他房间,轻轻推开门。
“斗初,你怎么还不睡啊?”
文英裹着身上的披肩,诧异地看着半躺在床上,抱着一台笔记本电脑的裴斗初。此时,裴斗初正在为屏幕这一排排密密麻麻的文字发愁。
他犹豫了一下,抬起头说,“妈,你读诗给我听吧。”
“我?”文英伸出手指指着自己。
“嗯。”
裴斗初苦恼地看着电脑屏幕,其实他对诗不感兴趣,但他对能吸引住乔鱼的东西充满兴趣。但这群生来就跟他不对付的符号,是他人眼中优美的文字,却是他心里的是一束束高墙,隔开了他想要靠近的、探索的那个温暖的世界。
突然他听到一声抽泣,转过头,文英正背着他擦眼泪。
裴斗初怔了片刻,之后像个没事人一样继续看他的电脑,问,“读吗?”
“读!”文英在他床边坐下,接过他手里的电脑,“哪篇?”
裴斗初彻底躺平在床上,闭上眼说,“全部。”
文英没有迟疑,她开始给她的孩子读诗。
像他六岁之前的每一个哄睡的夜晚那样。
拒绝地位、荣耀和骄傲。
……
铿锵的剑不能确保一路平安。
……
边读,她观察孩子的面容,那张平日里似乎总对这世界表露不满的脸变得柔和可爱,他的呼吸声绵长,这是一个会让母亲感到安心的呼吸节奏。但她不知道他是否已经熟睡,他毕竟已经不是六岁了。
她不敢也不能在抵住他的额头亲吻他的嘴唇说晚安。
她只能继续读。
爱的疯狂好过十万个智慧。
……
我心爱之人不需我的帮助。
……
倒不如让我爱上你渴求的东西。
凌晨时分,文英离开裴斗初卧室。关门声清脆,裴斗初睁开眼,默读了文英为他读得最后一句诗句。
“我想和你一起写。”
早读前,乔鱼在走廊上听到裴斗初蹦出这么一句话,吓得差点没把自己嘴里的牛奶喷出来,“怎么这么突然?”她问。
裴斗初的眼睛竟有点心虚,他问,“突然吗?一点都不。”
“你之前从来都没说过你喜欢读书啊。”
“我那是不能读。其实我心里是喜欢的。”
“哦,那写作者和读者是两个完全不同的身份啊……你确定你要写?”乔鱼小心翼翼地问,心里却不是很支持。裴斗初不能熟练的运用文字,连语文试卷的作文都是白卷状态,导致文科的整体成绩很不好看,他几乎是全靠理科拉高分数,一骑绝尘。
突然,乔鱼又想到什么,她道,“搞不好你还真行!”
裴斗初不是喜欢在纸上画画吗?他画得画可不只是简单的图案,而是有人物动作演绎、和故事层次的,那不就是分镜嘛!
乔鱼激动道,“你可以尝试用分镜讲故事。”
裴斗初说,“不,我要写,我要给湘安投稿。”
“你怎么写啊……”乔鱼说完一愣,她意识到裴斗初这么做的原因可能和她有关了,“……”
裴斗初想了想,说,“我把故事想好,我讲给你听,你帮我代笔。”不等乔鱼拒绝,裴斗初说,“就这么说定了。以后每天下午放学我都会去医院,认真配合医生做认知训练。晚上……晚上我要我们在一起写作。”
原来他之前都没认真配合医生啊……乔鱼呆呆地想着。
裴斗初有点羞恼地瞪着她,“怎么不说话,答应我!”
可人都是有逆反心理的,哪怕是乔鱼这种对内的软包子面对裴斗初这种强势的态度,都忍不住回一句,“我要不答应呢?”
裴斗初冷笑一声,“你说了不算。”
他说完便扭头走进教室。
乔鱼噗地笑出了声,那你还问我。
他这人真是……麻烦又可爱。
乔鱼叹了口气,她知道裴斗初想跟自己粘在一起,其实她何尝不想呢。只是这样对裴斗初是好的吗?这本该是她一个人的战斗,现在多了个人……好像也还不错?
其实写作是一件很孤独的事情,带着功利的目的写,更是时感煎熬。
多个伙伴也是多份力量吧。
想罢,乔鱼忽然有些期待属于她们的夜晚了。她花了几天时间研究湘安的受众和需求,也是时候写了。
M记,桌上的取餐器响了。裴斗初瞟了一眼还在埋头写作的少女,独自取了餐回来。因为乔鱼说多吃怕胖,他们便只点了两杯零度可乐,吸管一一插上。
其中一杯推到乔鱼嘴边。
裴斗初说:“啊。”
乔鱼张嘴含住吸管嗦了一口大的,气泡流过喉咙,苏爽的感觉使她不由自主的叹了一口长气。
裴斗初调侃道,“好喝多喝,乖乖。”
乔鱼浑身激灵,抬头面对正抱臂靠在椅背上,带着笑意的裴斗初。
“我还以为是我妈。”
裴斗初:“……谁要你这倒霉女儿。”
乔鱼动了动嘴,想说什么但最后还是埋头苦干,写完一段收尾,她终于放下笔,伸了一个懒腰,说,“我今天就写到这了。你呢,想好要写什么了吗?”
裴斗初说,“想了两个。”
乔鱼惊讶,“行啊你,想得够快的。对了,我买了一个新本子,专门用来给你记。”说着,她从书包里掏出了一个黑色格纹的活页本,十分郑重地摆在桌子上,然后又掏出一支新笔。
乔鱼让裴斗初握住那只笔,握完后她才接过来,说,“可以开始了,你说吧。”
裴斗初睨她一眼,说:“你开光啊。”
“不重要,快说吧,一会儿要回家啦!”乔鱼示意裴斗初看墙上的挂钟,已经晚上十一点了。
之前说好是晚自习也能待在一起写,可作业实在太多了,最后还是等晚自习下学,乔鱼拉着裴斗初去了附近的M记。到这个时候,乔鱼就庆幸,在裴斗初决定找李华说不用乔鱼辅导时,她把他拉住了。
这下她可以利用这个借口拖延回家的时间,否则难向蔡翠萍交代。
这边,裴斗初安静地想了一下,开始讲起他的第一个故事。
“一颗石头躺在沙滩上,它已经躺了很久。有一天,女人走到它身边,拿起画笔在石头上点出了眼睛、嘴巴和耳朵。石头开始看见、听见。只不过没有人对它开口说过话,所以石头并不知道嘴巴是用来说话的。做完这一切,女人把石头放回那片沙滩上,她站起来,用手掸开裤子上的沙粒,然后转身离去。石头看着她离开,心里很着急,可它没有手也没有脚,也不晓得开口叫她留下。
最后,女人的背影慢慢在石头眼中化作一个宛如沙粒的小点。突然,石头感到一阵剧痛,转眼一看,一颗红彤彤地,正在跳动的物体出现在它的身体里。它想,这是一颗心脏。我有了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