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幸，作为整场突发事故中唯一的伤者，「遴统」大开杀戒、请君入瓮，将因果落在靳梦衡身上，好抓他打工还债的算盘彻底落了空。

甚至连心梗的司机，抢救之后都竖着回了家。

冥护长「衔蝉」知晓主考官发癫的那刻，就反应迅速地派人救驾。自己更是勇得没话说，一鬼当先、气势汹汹杀去跟「遴统」开撕。

阴司内讧，一应通讯都被掐了，生怕走漏风声后有人/鬼/灵浑水摸鱼，以至于冥护想告状都没辙。

步行转公交转地铁，再飞速蹭上别人摁的电梯，卡着三分五十九秒的生死时速倒计时赶到ICU。生魂归位，一口气缓过来的时候，靳梦衡看见一群凑上前来抢救的扭曲人脸，差点以为自己人已经不在阳间。

好消息，谢天谢地他没有直接狗带；

坏消息，重回人间差点被活人吓死；

也是有点子欧亨利式的滑稽。

后排瞧见数值恢复到安全线的医护激动得落泪，高呼：“活过来了，人没事！”

多对一的抢救继续，确认生命体征彻底正常维·稳，力竭的医护才彻底松了口气。

对上靳梦衡的视线，其中一个女医生柔声道，“醒过来就好，还这么年轻呢，可不能折在这里。坚持下去，一切都会好的。”

嗯……靳梦衡吸着氧，对她眨了眨眼。

生魂归位，又损耗颇多，几乎是下一秒他便昏睡了过去。

“……没事吧？”实习医生见状，有些担心。

“没事的。”为首的医生道，“我们在努力抢救，他不也努力地想要活下去么……生命有多脆弱就有多顽强，要不然咱们这些穿白大褂的怎么从阎王手里抢人。”

女医生步出ICU大门，换过衣服，才有闲情逸致同一道抢救的同事闲话道：“年纪轻轻就险些猝死，现在的年轻人压力也太大了。”

“是啊……多俊一个小伙子，来医院这么多年，我还没见过这么漂亮的男娃呢，要真去了多可惜。”同事摇了摇头，“幸亏事故发生的地方离我们医院近，交警又飞快赶到开路，要不然多危险啊。”

“你们是在说昨天上午送来的那个？”值夜班的几个人回来听见八卦，忙搭话。

“对。”

“听说还算是个英雄呢……事情发生的时候坐在后座，见状不对及时控制住了方向盘，还顺手摁下了出租车上的紧急报警装置，才没酿成连环事故。”

“好人有好报，希望早点出院吧。”

“是呀……”

靳梦衡彻底转危为安，已经是两天后的事情。

帝都大医院的病房实在紧俏，确认过他的身体没有大碍之后，都不消他自己跑腿，就有热心的护士帮他把手续全部办妥了，交付单据、收拾病房、请君离场一条龙服务。

以至于靳梦衡正式出院那刻，姗姗来迟的辅导员、班长和心理委员三个把带来的衣服交给靳梦衡之后，就只来得及拎单子，连医药费都没赶上交。

“什么时候帝都公安有交警队的走账效率，都用不着批多少奖金，敢于见义勇为的人自然会多起来。”班长郭芭语气悠悠，手持备注医药费交警队承担、公对公转账的发票单子抖出了重症帕金森的效果。

“……哎，幸亏你这次没出什么大事。”

辅导员是个极为擅长脑补的戏精，情绪比少男少女的敏感肌还要敏感几分，瞧见靳梦衡全须全尾，忙拍了拍胸口、恨铁不成钢地长吁短叹道：“开班会的时候都跟你们强调过几次了，路边的野男人不要救、不要救……车里的也别随便冒险，有危险用得着你们去逞能？”

“真是的，一个个都不让人省心。”

听他这么说，靳梦衡瞬间知悉警方略去了一些事情，只跟导员知会了个大概。

“导员，话别说这么难听嘛，见义勇为大学生不冲在前头怎么行。”班长吊着嗓子斯斯文文、阴阳怪气怼他，“要我说，小靳这次干得漂亮。”

听了这话，导员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回了他一个眼刀子不说，还猛给了他一头槌，“就你能耐。”

心理委员扶着靳梦衡跟在二人后面，闻言忙不动声色调和，避重就轻带开话题，“……刚刚出院，那几个护士看我的表情是不是有点不对？”内容是转移矛盾，也是真的好奇原因。

“正常。”郭芭挑了挑眉，语气很是轻快，“连着四五波姑娘来探病，我要是护士我也好奇。”

“姑娘，什么姑娘，梦衡谈恋爱了？”辅导员的八卦雷达一动。

“要是真这样还好，这不是一个都没捞着么，所以纯纯风评被害。”郭芭手一摊，无奈感慨，“说到底，还是那群小姑娘的消息太灵通了，怨不得旁人。”

“所以，到底发生了什么？”心理委员推了推眼镜，瓜吃得不明不白，只抓住信息走漏这个关键词，倒反天罡质问辅导员，“你把梦衡住院修养的消息走漏的？”

“冤枉！”年纪轻轻、有点八卦却没什么坏心眼的辅导员顿时化身窦娥，“我是那种人么……再说，吓都吓死了，哪顾得上跟人聊这些。”

靳梦衡：“……”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他沉默了片刻，用眼神制止了心理委员的引蛇出洞、班长的煽风点火，切入正经话题，“……我在医院的时候听说，燕平校区那边发生火灾，甚至把学校都牵扯进来了，没事吧老师？”

新闻不新闻的，他也不是真的关心。只是单纯好奇，无缘无故，莫不是又是阴间搞出来的幺蛾子？

“能有什么事……”辅导员小声嘀咕，“只是有个学生在外面租房子住，离那块儿比较近所以被殃及池鱼了，人都没事。但那之后学校也严查学生校外住宿，申报登记手续一大堆，还得额外让父母签风险告知书、知情同意书什么的……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你、还有你们，这段时间都老实点，好好注意身体，别一天到晚操心些有的没的，害得我也提心吊胆不得安宁。”

“……哦。”

一辆车，四个人。

导员给三个学生安全放到宿舍区之后，忙驱车往学院赶。回来的路上正赶上午高峰，路上一顿堵，到校都两点了。

周二下午全校公休，两点半得开导员例会，可不能迟到。

次日早，寝室里班长郭芭手拎八卦盘、身披得罗袍，跟个八爪鱼一样挂在心理委员身上，做足了挑衅师长的准备上思政课去了，独留靳梦衡一个病号守家。

“你之前说，阴司的还魂之术妙诀无双，那什么参加阎君考核失利的人，没办法让他们‘起死回生’？”

冥护：“啊……嗷呜。”

啊、对。

不过，通常意义上，阴间生物不就是管杀不管埋的么。

“嗷汪。”

主要，地府规则不允许。灵魂方面的损伤，哪怕是阴司也是很难修补的……真中了招，考官亲临也没辙，生机渐逝也是没办法的事。

“……所以，冥护也是一样？”靳梦衡挑眉好奇。

炫了一肚子果冻、脆皮肠和AC钙做早饭，肚皮溜圆、感谢招待的冥护一脚踩进激将法的陷阱，昂首挺胸表示：虽然冥护没法跟部分判官一样有添寿还阳的秘法，也没法修复魂魄损伤，但还是有可堪大用的职场技巧——

不管是X课堂代打卡or伪装成靳梦衡本人露面去混个出勤，都可以办到。而且是包售后电子监控无忧、平时分全满的那种。

靳梦衡闻言，态度友好否决了它的提议。

就，一节公选课而已，他倒也没有身残志坚到非上不可的地步。

而且，从冥护无意透露出的信息来看，人活一世，魂损人伤、魂消人亡。纵然添寿还阳，不过苟延残喘……靳梦衡坐在椅子上，捏了捏自己隐隐作痛的脚踝，神色淡淡，眸色有些深。

医院拍片也好神经科诊断也好，看过都说没什么问题。靳梦衡又去骨科挂号，医生一脸无奈地表示：这么健康就没必要占用挂号名额，实在觉得自己有病，可以转道去隔壁心理咨询室瞧瞧。

但，话又说回来……浓眉大眼、发际线走高的医生一个不小心顺嘴表示，要是这位健康的患者死后有意向捐献遗体，他倒是可以考虑抽空与“病人”多聊两句，他好提前预定一根优质的大棒骨做教鞭。

医生的话又快又轻，靳梦衡其实并没有听清全部内容，只是敏锐地从对方上扬的眼角眉梢觉察到不对，礼貌微笑祈祷医生今晚也好眠。

毕竟，梦里什么都有。

回到现实，纵然身体没有伤口，但靳梦衡感受到的疼痛却分外真实，以至于连着几天精力耗尽才勉强入睡。

期间，靳梦衡也想了许多。

平心而论，继任阎君，端阴间的铁饭碗，非他所愿。

但，继续同「遴统」抗衡虚耗，也不是个事儿。

单他一个人，八十一场考核还是八百一十场差别并不大。左右考核副本的时间流速缓慢，并不影响他现世的正常生活。但，关卡之外的有意为难、牵连无辜，就实在有些过届了。

靳梦衡自认，称不上什么世俗意义上的好人。

但为人二十五载，他也没生过什么胡作非为、为非作歹的念头。

一颗红心，积极向党靠拢，培训课都不止上了一期，思想汇报定时都有在写，作为班里的团支书，主打一个每周都“学习新思想，争做新青年”……他做不了什么好事，好歹不徒增因果。

靳梦衡思量片刻，平静道：“……试试看现在能不能联系上阴司？”

阴间的朋友，请打开麦克风交流。

冥护：“？”

“帮我给阴司的主考官带句话。”靳梦衡神色淡淡，“就说，阎君的即位邀约，我同意了。”

冥护：“！”

怎么着，他们阴间那抽风「遴统」终于丑媳妇熬成婆，心诚则灵，水滴石穿，打动这位大人的芳心了？！

“去吧。”靳梦衡又道，“如你所述……「遴统」的每一次违规操作，它自己也会被单禁组局考核的权限48个时辰。算起来，我们之间的休战期应该还剩下几小时，主考官它虽然有些傲气，好歹守那么几分信誉，不会没脸没皮干这种局外偷袭的小人行径。”

已经干了的事另说，好歹话得往好听的讲，“妖魔得知心生鄙夷，鬼怪晓得也会不齿，高风亮节的它干不出来。”

尽管不知「遴统」在阴司的权柄具体有多大，但阳间网民冲浪的每时每刻都在裸奔，没道理阴间的系统就基因突变弱到哪里去。

至于其他？该说的他都说了，对方听到就是他赚到，无非听多听少。

冥护：“嗷嗷。”

遵命。

冥护跃入靳梦衡的影子，如鱼入水，消失不见。

寝室里，靳梦衡垂眸，面无表情登录教务系统，提交了休学申请。

熬了一年，还是没跑脱……好在，这次是休学而不是退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