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三年前的伦敦深夜。

宁夕冷着一双眼盯着手机屏幕，好像要把屏幕看出一个洞出来，屏幕上的字都看花了眼也无济于事，他人不在国内，消息本来就滞后，陆氏的内部情况更不可能传得那么真切，有几句风言风语可以理解，外面人不懂也就看些桃色新闻的笑话，笑陆氏这位年轻的继承人到底还是嫩了些，让家族里那些个老狐狸们掐住了命脉。

年纪轻轻想要掌实权哪有那么简单，纵观古今就算是小皇帝那也得大婚后才能亲政，陆家是放权给了陆铭，但那又怎样，按照老爷子的遗嘱，只要陆铭不结婚他就拿不到老爷子名下的股权，挂着个总裁的名号说白了不过就是个高级打工仔，那些个叔伯兄弟哪个不是皇亲国戚？哪个又是善茬？谁又肯给他几分好脸色？

这个节骨眼上的陆铭可以说是举步为难，想要摆脱这种受制于人的局面，最简单的办法就是尽快结婚，只要符合了遗嘱的履行条件陆铭就能拿到老爷子名下的股权，拿到股份整个陆氏集团都尽在他的掌控之下。

网上各种小道消息，一会儿说陆铭今天跟赵家小姐约会，一会儿说跟王家小姐共进晚餐后天更是传跟李家小姐彻夜畅谈，宁夕看了三天的八卦新闻知道了五六家待字闺中的小姐们，然后整整瘦了五斤，肉眼可见的憔悴。

扔了手机在房间里焦躁地走来走去，他不能坐以待毙，可他又真的无可奈何。

陆铭要结婚，他能怎么办？他能拦着吗？他甚至……陆铭甚至都不认识他。

这一残忍的现实让宁夕像戳破了气球一样，整个人无力地坐在床尾，靠着床瞧着窗外清冷的月光，这是英国难得好夜色，朦胧的月色很美，美到宁夕想起他临出国前最后一次见到陆铭时的场景心就跟着发凉。

那时的他已经拿到了伦敦大学的offer，准备出国留学，行李什么都早就收拾好机票就在第二天，可宁夕、他总觉得心里面有什么东西扎得他难受，或者说，他本意并不想离开，但没有任何办法，出国留学是父亲的决定。

宁家两个儿子的人生路线早就被规划好，大儿子有经商的能力就守家继承家业，小儿子成绩好就要上名校光耀门楣。

宁夕是想反抗的，他想说凌州大学也很好，为什么他不能读？可他的反抗是无力的，反抗的声音也不被人听见，只有宁钊在offer下来之后跟他聊了几句，内容也无非就是伦敦虽然远了一点，但他也大了可以出去历练历练，总不好一直在家里当个小孩。

他不想在家里当个小孩，宁夕甚至不想留在家里，他只是想上凌州大学。

从小追着长大，宁夕的每一次升学都是陆铭的毕业季，从初一追到高三，追了六年一场空，好不容易追到大学，哪怕只是一年呢，他可以跟陆铭同校一年也是好的，他可以走陆铭走过的路，看陆铭看过的书，也许还能在校园的某个拐角偶遇，也许他就能走近陆铭多一点呢？

为此宁夕整个高三都在期待，他甚至都曾经幻想过凌大的生活应该是什么样子的，可惜没有用，他所有的幻想都只是幻想，他只能遵从家里的安排，远赴重洋去读一所没有陆铭的名校。

临走之前宁夕去了凌大，他找到了陆铭所在的金融系，在空旷的校园晃荡了很久，终于等到了下课的陆铭，那时的陆铭阳光帅气，浅灰色的卫衣穿在身上是校园男神的经典打扮，一眼就望进了宁夕的心里。

那是惦记了好多年的小哥哥，从懵懂无知到少年慕艾，数十年的追随，陆铭的存在本身就已经成为了一种执念。

宁夕已经回想不起来那天的阳光是否明媚，只记得当他朝着陆铭走过去的时候，胸腔那颗心脏已经不再受他控制，一下一下又一下，每一下的剧烈跳动都让他颤抖，也许走了一百步也许只走两三步，等宁夕真的走到陆铭面前的时候，他的大脑一片空白，还没等他说出口早就在心里模拟了千万遍的话，肩膀就被人撞了一下。

宁夕只记得那会儿陆铭伸手扶了他一把：“同学没事吧？”

滚烫的温度烫得宁夕头晕眼花：“我、我是，我有话跟你……”等他把修改了无数遍的那封信拿出来想递给陆铭，陆铭扫了一眼信封，声音都跟着沉下来：“不好意思同学，借过。”

几分冷漠的语气，抬手回绝时不耐烦的动作，越过宁夕往前走时脸上却带上了笑意，宁夕跟着去看，迎面正走过来一个长发的漂亮女孩。

他冲那个女孩笑，他还帮女孩背了书包，他们一起并肩离去。独留宁夕在原地，慢慢回忆起刚才陆铭扶他时陌生的眼神。

陆铭不知道他。

攥紧手里的信封，宁夕只觉得后背一层层的冷汗，裹挟着他，他不甘心，想跟上前去，可走了两步又停了下来，好像回到了那个无助的夜晚，可这次再没有一个小哥哥出现，拉住他的手，温柔地哄着他，在柔软的月光下一步步背着他找到温暖的灯光。

自此，宁夕才真的死心，决定听从家里的安排，放下自己十余年的追随远赴重洋去过一过没有陆铭的人生。

从一开始宁夕就不觉得自己能过得好，事实也确实如此。

大学那几年，宁夕总是把自己搞得很忙，可这种忙又跟从前的忙完全不一样。

以前宁夕所有的忙都是有目标的，他心里有一盏灯就亮在那儿，给他指着方向，小时候不爱读书不爱学习的宁夕知道小哥哥在凌州的初中，他也要去，乃至于后来陆铭的高中大学全都是宁夕的目标。

那时候宁夕忙得很有干劲，再苦再累他都不会说一个字，可离开凌州离开有陆铭的环境的宁夕就好像丢了自己的目标，他只是忙，忙着上课作业可忙到底又在忙什么，宁夕根本就不知道，他开始失眠，成宿成宿睡不好觉，总是在幻想如果这时候他能在凌大是不是就能偶遇到陆铭？

或者，偶遇到陆铭和他的女朋友，他那么耀眼，一定有很多女生喜欢他。

宁夕控制自己不要去想陆铭，试图放下这段畸形的单方面的没有任何回应的所谓的情感，但没用，那几年是宁夕对自己的一场放逐，最后的最后，当他真切的明白他是真的无法放下的时候，陆铭的信息又再度传到了宁夕这里。

他知道陆铭大学毕业后就回了自家公司从基层干起，知道陆铭经常会被刁难，知道陆铭偶尔会跟女生约会，知道陆铭身边始终没有一个稳定的女朋友，关于陆铭哪怕是细枝末节的信息对宁夕来说都贵若珍宝。

尤其是当他百般确认陆铭身边真的没有固定伴侣的时候，异国他乡的宁夕晚上终于能睡个踏实觉了，在梦里梦见陆铭亲吻他的时候，宁夕就知道，这段感情就算是畸形的，他也无法放下！

回国的决定其实做得很容易，远比宁夕想得要容易多了，他只是睡了一觉醒来看着窗外的蓝天白云就决定要回国，甚至立刻就买好了机票。

大四临近毕业，原本按照家里的计划宁夕是要继续读下去的，导师那边都已经开始让他跟着进组做课题，只等他这边答辩一结束立马就能正式进组，当宁夕把要回国的决定告诉导师时，花胡子的老头子气得发了好大一场脾气，并且断言宁夕要是就这么回国了以后一定会后悔，告诉他年轻人一定不能拿自己的前途开玩笑。

“我没有拿自己的前途开玩笑，我只是要去做一件必须要做的事情，否则我的后半生都别想再睡一个好觉。”

有些执念之所以叫执念就是因为那段念想始终拧着一根心弦，剥不开去不掉，心脏每跳动一下就会扯着那根弦，扯着痛意让人无法忘怀。

他也没想真的要去做什么，只是想能离得近一点呢？或许他也有能帮到陆铭的地方，他的小哥哥在被人欺负，尽管可能做不到什么，可宁夕还是想回到他身边去，站在他身边陪着他，哪怕只是冲杯咖啡也是好的。

给自己一个借口，也给自己一点甜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