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清早,燕睛和彩儿便给刘盈梳妆打扮。
刘盈换上一身之前裁的衣裳,这一身行装拘束少,行动自如。
见她内着窄袖月白锦衣袍衫,长袍过膝,斜襟左衽,上披花格彩云氆氇,翻领入襻。
燕睛打眼一看,袍衫下摆还绣有虎豹图样花纹。
姜熠也着人送来些首饰,刘盈挑选一番,最后戴上一对金镯,一对金镶玉耳坠。
她头上命彩儿编发两段长及腰间,后在发际间别上小碎鸭黄簪花,头戴珠玉网串坠额水晶。
时辰还早,刘盈唤彩儿将前日采摘的牡丹花取来,进伙房呆了一会儿。
再出来时,燕睛见她手上多了一个三层高的食盒。
“这是什么?”
“鲜花饼。”
“干什么用?”
刘盈讶然看着她:“自然是呈给太子了!我不请自去,不得有些诚意?”
燕睛皱眉:“太子身份尊贵,只是些吃食,怕不会领情。”
刘盈笑道:“我用他赠的牡丹做成鲜花饼给予他,相当于感念他的好,他如何不收?”
她说的在理,没什么能阻止她带这鲜花饼,燕睛不再拦她,只提醒道:“太子的吃食皆要由人试毒,若是当场查出什么来……”
燕睛的话没说完,但眼神里的警告射来,刘盈无处可躲。
刘盈嗤笑:“谋害太子于我有何好处?”
燕睛哼一声:“谁知道你心里在憋什么坏!”
“燕睛,你好像很讨厌我。”
“是又怎么样?”
“是因为我这副样子你不喜欢,还是……”刘盈故意拖长声线,注意燕睛的神情变换,“因为你们家殿下?”
燕睛脸一板:“不该问的话不要问,别想从我这里打听到什么!”
看来昨夜李嬷嬷同她说话时,燕睛在门口还是听到了,不仅如此,她业已疑心刘盈在顺着李嬷嬷的话往下走,故意打听姜熠的事。
刘盈撇撇嘴,也不再跟她攀扯,反正她已从燕睛的神情中得到了答案。
今日艳阳天,晴空照出层层七彩光晕。
姜阙心情甚好,一到校场就拉着姜秋文和姜熠他们骑马跑了几圈,赵横等年轻气盛的官员也接连到场,随着他们上马跑。
说是赛马,其实也就图个兴致,众人都捧着姜阙,姜秋文无心争夺第一,姜熠也心不在焉,没事就往一个方向瞅一眼,无暇争第一。
赵横等人更不用提,哪敢抢在姜阙前出风头。
几人跑得大汗淋漓才停下休息,最后不出意外,姜阙自己拔得头筹。
姜阙扬着马鞭笑得畅快:“你们怎么回事,骑马的本领不胜当年啊!”
姜熠笑道:“二哥风姿不减当年,我等可比不了。”
“哈哈,五弟,你又说笑了,谁人不称道笑面将军马术精湛,百万骁骑将不敌,竟跟我装羸弱。”姜阙嘴上这么说,心里却甜的跟蜜一样。
姜熠仍笑:“我哪有那本事,不过手下人胡诌吹捧罢,要论骑术,我还不敌四哥呢。”
闻言,姜阙看向姜秋文:“唉,老四,自从弟妹故去,你整日浑浑噩噩,这可不行,改日孤亲自为你择一良妻,好叫你不再伤怀。”
姜秋文冷冷道:“不必,二哥还是管好自家事吧。”
姜阙一听,笑容僵在脸上:“你这是什么态度!”
姜熠忙打圆场:“哎呀,二哥,四哥他性子就这样,再说,四嫂是他心头肉,怕是一时半会儿忘不了,二哥就体恤体恤他罢。”
姜辉也忙讪笑道:“四哥他不是故意冲撞二哥你的,只是每每提到四嫂,他心绪不宁,这才没”
姜阙哼一声,甩袖坐到筵席上首,不再理会姜秋文。
其余人皆满头大汗,不敢再吭声,生怕说错话再惹得姜阙不悦,但姜秋文丝毫不在意,仍旧冷着一张脸坐到自己的位置上。
姜熠坐下时端起一盏茶,就着杯沿往前瞟,正好看到姜秋文低头暗自神伤。
姜熠不由勾唇一笑,一切都在计划中,只待再推姜秋文一把,事情很快就成了。
想着,目光往屏风另一侧瞧去。
校场不同于前两日空旷,边缘廊下摆满筵席,中间隔一花锦屏风,将男宾和女眷隔开。
隔着屏风,依稀可见一女子搔首弄姿。
姜熠对那身影再熟悉不过,那时魏贵妃魏珂。
是害死她母妃之人。
他母妃如今含泪九泉,她魏珂却仍谈笑风生,实属不该,她该去陪着她。
会有一天,她会跟他母妃一样,那一天马上就要到来了,她马上就能尝到他母妃那种痛。
屏风后那人似有所感,往这处望来,姜熠收回目光,云淡风轻饮着茶,叫人瞧不出异样,好似刚刚满腔的恨意不在他眸中。
魏珂绕过屏风,不是因为感觉到了什么,而是携魏芊芊一同过来,看姜秋文的。
魏芊芊红着一张脸,瞟向姜秋文那明目张胆的眼神表明上回的事她没放在心上。
上回魏珂带她去姜秋文府上,径直叫她躺进他被衾里,想着鲜少有男人能承受得住美色诱人,结果还是被姜秋文给扔了出来。
当时气愤不已,魏芊芊回去仔细一想,又钦佩起姜秋文的专情来,佩服他君子作风。
故而当晚的气早消到九霄云外去了,重又缠上魏珂带她来此。
姜秋文猜到她们的意图,只起身给魏珂行了一礼,看都不看魏芊芊一眼。
魏芊芊也不沮丧,甜甜地唤了一声:“表兄。”
姜阙等人见到魏珂来,忙也见礼。
魏珂掩袖笑着:“就是自个儿呆烦了,听闻太子在此处邀众人赛马,便不请自来凑个热闹,还望太子不嫌烦才是。”
姜阙摆手:“哪里话,得您莅临,大家伙高兴还来不及呢!”
“唷,这么热闹啊,我还当来迟了没人理呢!”
闻声,众人转头,见屏风后又走来一人,衣着华贵,额心梅花几点红,衬得她端庄里透出点妖媚来。
一见是秦淑华,姜阙刚扬起的笑垂下。
姜阙声音冷冷的:“你又不会骑马,来此处作甚?”
秦淑华脸上的笑容有些挂不住,但一想到她的计划,到底还是将笑脸撑下去。
魏珂见她吃瘪,急忙打圆场:“淑华本来无心来,是本宫和芊芊想见她,她得知消息后才赶来。”
姜阙的神情缓了缓:“既是您的意思,孤自然没有意见。”
姜熠看着他们你一言我一语的,皆是些客套话,好生无聊,燕睛又止不住往校场外瞟,心想刘盈怎的还不来。
正想着,眼前摇曳一抹身影,勾起他唇边的笑。
刘盈来了,她着一身不同寻常的衣裳,从头到脚的装扮不说庄丽无暇,但绝对能叫人一时看着迷。
她甫一出现,除了时刻关注那头的姜熠外,瞬间就吸引来无数目光。
姜阙这边也注意到那头的动静,昂头望去,只见刘盈黑靴锦裤、斜襟左衽,肩披花格彩云氆氇,翻领入襻,好一身利落又不失庄重的打扮。
姜阙当即眼前一亮,往前走了一步,似是有意相迎。
秦淑华看到刘盈,眼底闪过一抹戾色,藏在袖中的手捏了捏。
魏珂只是顺着众人的目光,准备瞧个鲜,哪知一转过去,整张脸便如活见了鬼,血色在须臾间褪了个一干二净。
魏芊芊比她好些,之前她见过刘盈一面,心里有些准备,但还是没提防吓得唇瓣直打颤。
她靠得魏珂更紧些,手死死攥住魏珂的藕荷色披帛。
姜秋文看呆了眼,手上的杯盏应声落地,茶水洒的满地都是,他踉跄几步,当着众人的面,就这么一路直冲过去,一把拥住刘盈。
“楚然……你回来了楚然!太好了,我就知道你不会留我一个人……”
刘盈被他紧紧拥着,也不说话,想从袖中掏出早就准备好的字条,可燕睛已然上前来,站在她侧边。
燕睛低着头,若是此刻拿出袖中之物,只怕会被她瞧见,故而刘盈没再动作。
彩儿也上前来跟燕睛一起劝道:“殿下,这是月姝公主,还请殿下松手,莫要失了礼数。”
她们身份卑微,不敢伸手拽开姜秋文,但也不能就这么眼睁睁看着他冒犯刘盈。
姜辉本来还想对着刘盈称赞一番,觉得她今日这装扮与她甚是相衬,哪知姜秋文来了这么一出,他刚要迈前的脚步猛地一顿,缩回来并往姜熠身后躲了躲。
姜熠轻轻蹙起眉,显然也没料到姜秋文会如此失态。
赵横倒是见此十分满意,给他使了个眼色,意思是对计划放心不少。
魏芊芊和魏珂的脸色更加难看,魏珂差点晕过去,还是一旁秦淑华和魏芊芊及时扶住她,才不致倒地。
秦淑华冷哼一声,用只有她们能听到的声音说:“狐媚胚子,到哪里都少不了要惹一通事,还真叫咱们猜对了,她真敢来此凑热闹!”
魏芊芊咬住唇:“表姐,你说她会骑马吗?”
她说时,还小心地看一眼周围,确认没人瞧她们,才稍稍放下心。
秦淑华道:“玻国人大多都会,刘盈既然来此,定也想在太子面前出风头,看着吧,她一定会骑马,咱么就等着瞧她出丑便是。”
魏珂缓了缓,才厉声冲姜秋文喊道:“渊谨,你还要醉到何时!”
姜秋文霍地睁大双眼,呆滞地松开手,看看刘盈那张受了惊吓的脸,瞬间如梦初醒,感觉有盆水浇到头上,洇湿他的衣物,冷水顺着脊背流淌,带来彻骨的寒。
明明那么像,明明在很久以前,他初见方楚然的时候,她也穿着相同样式的服饰。
可她却不是她……为什么不能是她!
想到此处,他一把搡开刘盈,完全不管她如何惊呼,转头不再看她一眼,回到席座上,端起茶壶便往口中倒。
猛喝了好几口,他才彻底冷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