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乐殿安在校场左近,专门供世家子弟休憩,世家子弟在校场玩累了,可以就近在此处安歇。
今日未有人来校场,又因姜熠的安排,周围有他的人看守,平乐殿也未有闲杂人。
故而他并不怕他抱着刘盈走入厢房中会被人瞧见。
刘盈被他抱着,隔着衣料能清楚地感受到他胸膛中沉稳有力的心跳。
只消微微一抬眼,便能瞧见他棱角分明的下颌,看到他红润的唇和明亮的眼,感受到他温热的呼吸。
呼吸扫到她脸上有些发痒,又有些发热,她侧开头躲过。
这一侧头,使得姜熠以为她又不舒服,忙低头看向她,声音低沉但温和:“就快到了,你且再忍忍。”
刘盈小声“嗯”了一下,埋头更深,怕他瞧出她是装的。
到了地方,姜熠一脚踹开房门,将她抱了进去。
直到她躺坐在软榻上,他才松手起身。
刘盈又瞧他一眼,见他额上沁出汗水,清清嗓子道:“我好多了,多谢殿下。”
随后目光转到一旁案几上,上面放满了各色点心,有羊角酥、缠丝糕、奶果酪、抹茶蒸糕等等,看样子刚做好不久。
姜熠唤人进来,吩咐了几句,又转回来对她道:“先吃些点心填填肚子,菜马上送上来。”
刘盈点着头,捻起一块抹茶蒸糕小口小口吃着,边吃边寻思,这么多点心,还是早早就准备好的,也不像是姜熠一人能吃得了的,难不成他早就想好带她来这里用膳?
这只是猜测,她没根据,也就没多问。
姜熠盥洗后走到案几另一侧坐下,随手将一包放在塌边的东西往里掷去。
那包东西包裹得不严,经他一拽一掼,半边露出,里面的东西落入刘盈瞳中。
刘盈见了那东西,当即明白过来,姜熠果真早想好了带她来这里。
那里面装的不是别的,正是她绣了图腾的襻带。
姜熠见她目光扫去,俨然已看到那物什,便道:“这是锦元呈上来的,我瞧着不错,便留下了,还没试过,不知合不合身。”
说着,他倒了一杯茶,端起茶盏轻轻抿了一口,眼睛忽然抬起,紧盯刘盈的神情。
刘盈冲他笑道:“说来也巧,这襻带是我这几日做的,今早才送给锦元姑姑,随手做的比较粗糙,也就没跟殿下说,没想到她会以此向你献殷勤,能入殿下的眼,刘盈甚感惶恐。”
“莫要妄自菲薄,”姜熠也笑道,“你心灵手巧,将这襻带上的图腾绣得这样好,传出去被人争抢还来不及,哪里粗鄙。”
刘盈吃了块抹茶蒸糕,肚子好受多了,既已猜到姜熠另有所图,也不再装虚弱。
她俯身拿过那条襻带,对姜熠道:“这襻带看着小了些,不若殿下现在就带上试试,若殿下真心想要却不合身,我再替殿下改一改。”
姜熠端着茶盏不动,只道:“哦?怎么戴?”
刘盈:……
“此前我已将这里的侍婢都打发走了……”姜熠这意思,是他有手有脚,但没有侍婢伺候就还是戴不了。
刘盈想起自己的打算,深吸一口气:“若殿下不嫌弃,我给你戴。”
姜熠笑了:“公主肯屈尊,我哪敢说嫌弃。”
他竟没拒绝!刘盈心里咯噔一声,总觉得被他耍了。
姜熠放下茶盏,站起身来背对着刘盈:“请吧。”
刘盈心想,大棠的皇子皆这般不害臊吗?
她也起身,欲要给他随便套一圈,却听他说:“得先取下原先的,不然戴着不舒服,也瞧不出到底合不合身。”
刘盈深呼吸一口,帮他取腰间正戴着的那条襻带。
姜熠的腰在众多男人里算得上纤细,但刘盈手臂绕过帮他解襻带时,还是免不得贴身上前。
她的手臂环起来才能够到他前腰,一番摩挲倒叫她红了脸。
看不到姜熠的脸,刘盈从他声音里听出几分戏谑的意味:“啊呀,你怎么从后面抱住我了,我当你知道这东西是从前面解的。”
刘盈脸红得堪比熟透的柿子,明明是他先背对着她,叫她一时慌了神,忘了走到他身前去。
她暗骂姜熠混蛋,分明有心戏弄她,她自然不会认为他这份戏弄源于单纯的调戏,姜熠摆明是在撒气,因她做了可疑的事而怪罪她。
解下他腰上的襻带,她也撒气样随手往后一掼。
要给他带上这条新的,少不得还得环抱住他,刘盈低着头,心里想就当是在抱一条狗。
穿戴上后,姜熠低头左右看了看,奇道:“竟是正正好!”
刘盈被他一系列的举动弄得有些心虚,但仍硬着头皮跟着感叹:“许是殿下的腰细,比之女子也未有输……如此,也不必再改,殿下戴着这襻带更显俊朗,而且这上面的图腾是我玻国祈福保佑平安的意思,殿下戴着此物,也能保佑你平安无虞。”
姜熠点头:“是了,这是个好意头,这几日正好要出宫办差,便戴着这个吧。”
刘盈眼睛一亮:“殿下这几日不在宫中?要去几天?在长安城内吗?”
姜熠看她一眼:“你似乎很关心我的行踪。”
刘盈扯出个笑容来:“解药在殿下身上,我自然得时刻关心殿下的安危,如今,殿下的命就是我的命。”
姜熠眸光闪了闪,望着刘盈有些出神。
他一直盯着看,唯恐他疑心,刘盈便一直维持纯良的笑,笑到最后面部发酸,还不见姜熠有移开目光的迹象。
她忍不住提醒他:“殿下?”
姜熠收回目光,说话声很轻:“曾也有人说我的命是她的命,后来你猜怎么着,她死了……”
刘盈见他眼底似乎闪过一抹哀伤,猜他说的这人应是他曾经在乎的女子。
怪不得他既无婚配,又无填房,原来是所爱之人不幸亡故,受了情伤。
刘盈笑了一下:“殿下放心,刘盈怕死得很,命也硬,不会死在你前头。”
姜熠刚涌上来的愁思顷刻消散,凑近她笑道:“最好是啊……”
突然,门被推开,几名侍女端着馐馔踏入房中。
屋内的姜熠和刘盈转头愣愣看着侍女旁若无人摆满整张桌子,尔后退出去,将门关得死紧。
姜熠:……
刘盈:……
她们是不是误会什么了?
意识到两人此时靠得极近,脸都要贴到一起去了,两人唰的一下,很有默契地退开一步。
姜熠闷声道:“饭来了,先吃东西,吃完还有正事要办。”
刘盈本来有些羞赧,听到他这话,立即清醒过来,问他:“可是要我骑马?”
姜熠点头:“是,你会吗?”
许是饿得久了,看到满桌珍馐,刘盈眼里再无其他,直愣愣走到桌前。拿起筷箸,半分礼仪皆无,直接开吃。
如此行事叫姜熠愣了一愣。
他还没坐下呢?这是他请她的饭,这样好吗?
自小他便被教导各式各样的礼仪,接触到的人在他面前也都守礼,还从未遇到这样无视他的。
刘盈根本不管他,只管吃自己的,顺便回他:“不会。”
之前在冷宫,为了混口饭吃,她才学会女红这些,那个狭小的地方可没有马,更没有机会给她骑马。
刘冀也是走出冷宫后才学会骑马的。
姜熠像是早有所料:“没事,反正也不需要你一骑绝尘,会持缰绳兜一圈就好。”
刘盈疑惑:“你又有何打算?”
姜熠也不拖泥带水,告诉她:“过两日,太子会在校场举行赛马,你也去凑个热闹。”
刘盈指了指自己:“我?赛马?”
姜熠夹一筷子桂鱼炙,点头“嗯”了一声。
“姜熠,你真的是男人吗?”刘盈被他这主意荒唐到,脱口而出。
鱼炙还未到嘴中,闻言,姜熠顿住,抬头皱眉看向她。
刘盈也不俱他不善的目光,直言道:“世间鲜少有男子会喜欢灰头土脸的女子吧?姜阙那样子也是个爱慕颜色的,方才校场上沙土松散,当日赛马定然会扬起尘灰,你叫我去比赛,兜一圈回来灰头土面的,怕是会弄巧成拙,并不会得姜阙青睐。”
姜熠有些微怔住,倒不是没想到这些,而是自从认识刘盈以来,似乎从未见她这么慷慨激昂地说话。
在他眼里,或者说,在他们所有人眼中,刘盈一直是一个乖巧温顺的样子,鲜少有类似的反抗。
他觑起眼,眼放精光,像是守株待兔多天,终于等到那只兔子露出兔耳。
刘盈意识到她刚刚太过松懈,忘了对面坐着的可是个不好惹的笑面虎,说不准哪句话惹到他,就又要受他一番折磨。
她当即坐正身子,重又摆出谦谦有礼的姿态,掩袖自责道:“适才一时心急才口不择言,还望殿下念在我亦是为你的谋划着想的份上,莫要怪罪。”
姜熠不怒反笑:“我怪你作甚,诚如你所言,谋划谨慎些是应该的。”
末了,他又说了句:“刘盈,在我面前就不必做这些演给太子他们瞧的把戏了,往后你想说什么,像方才一样直言便是。”
话是这么说,刘盈仍保持警惕,她轻轻颔首,乖巧懂事样:“是,殿下。”
姜熠见她又恢复平日慎重的样子,心底竟有些失望。
他试图唤醒方才的刘盈,大着胆子给她夹了一块桂鱼炙。
“这个桂鱼炙不错,尝尝?”
刘盈一口放入嘴中,吓得姜熠忙提醒道:“注意有刺!”
刘盈怔愣看着他,嘴里的肉是咽也不是,不咽也不是。
姜熠伸手:“吐出来。”
她这才乖乖吐了。
姜熠好奇:“你不知吃鱼肉要挑刺吗?”
刘盈睁着大大的眼睛,呆呆地说:“我,我没吃过……”
她的声音愈说愈小,小到最后两个字几乎只是呼出两口气,并不闻声。
饶是如此,姜熠还是明白了她的话。
知道冷宫日子苦,但他到底没在冷宫呆过,不知在里头会苦成什么样。
刘盈自小呆在那里,莫说鱼肉,就连寻常的猪肉都很少吃到。
姜熠看着她,心想,怪不得她这般瘦削,不知多少个日夜,吃不饱穿不暖。
思及此,他又夹了一块桂鱼炙,小心翼翼将其中的软刺挑出,尔后才放到刘盈碗碟中。
“吃鱼要挑刺,就像我这样做的,不然会被鱼刺卡住。”
“这块没有刺了,尝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