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开始后悔没有毁了那辆破车,剥夺江辞在这里拥有的一切,侵占全部视线,只剩他,只能看着他。
看着江辞在铁皮盒子里缩成一团,许宥礼无数次升腾起暴戾的冲动——用细长的金属锁链绑住他,将体内血肉缠绕成藤蔓贯穿他,将他牢牢锁死在自己身边,永远永远逃脱不掉……
可是,不能。
他太了解江辞倔强的性子:他会恨死自己,会用那双漂亮的眼睛厌恶地看着这张丑陋的面容……会千方百计地反抗、找寻离开的出路,如果失败,那双漂亮的眼睛会在岁月的消磨里蒙上一层毫无生命力的灰。
思及此,许宥礼眼中涌入复杂的情绪。
爱人不屈从命运的性格深深将他吸引,与此同时附之而来的,是满心的失控和无助。
一股带着酸烈气味的腐蚀性气体涌上喉头,有什么东西滴滴答答顺着皮肤的孔洞漏出来了。许宥礼缩成黑点的双眼如找到猎物的冷血动物般紧紧盯着前方,随手在胳膊上扯下一块肉贴在脖颈的空洞处。
转瞬间,天空淅淅沥沥的下起了小雨,整个世界沙沙作响。细密的雨丝顺着车窗细小的缝隙拍打在江辞的脸上,将刚晕乎乎睡着的少年强制唤醒。
迷蒙的眼在看到雨点后些许聚焦。
“……”
江辞关上车窗,迅速爬到前排打开通风系统。但显然某人已经预测到他的动作,不久前油箱刚刚过半的车,现在竟完全空了。
看着不停闪烁的红色指示灯,和水渍在布面上不断蔓延的座椅,江辞还有哪里不明白。
在车这种密闭空间内,一个大活人待一晚上就能二氧化碳中毒死亡——许宥礼是在用这种方式让他乖乖就范。
江辞怒极反笑。
占有欲和控制欲之间有着微妙又明显的分界线,一旦越界,一场心照不宣又酣畅淋漓的暧昧游戏就会瞬间无聊又令人腻味。
冰意一寸寸攀爬至眼珠,江辞从前排座椅捡回了那把曾被随意丢弃的水果刀,毫不犹豫地打开车门,直挺挺地走进公寓楼。
湿黏的雨珠啪嗒啪嗒落在江辞身上,却完全留不下半点濡湿的痕迹——像是自带一层防护罩,将外界的湿气和雨气全然隔绝。
江辞走向电梯,期间还看到了几个脸熟的面孔。
门口超市的阿姨、蛋包饭店的店主、曾经偶遇过几次的别层邻居……
他们都无比鲜活热情地和江辞打着招呼。
江辞面不改色地掠过几人。
许宥礼骨子里完美融合了一名职业律师的细节观察力和逻辑思维能力,但在感性和人性方面依旧笨拙吃力。
每个人脸上的笑容和语气都大差不差,是许宥礼竭尽全力才能想到的,人类间最友好热烈打招呼的方式。
却事与愿违,愈发衬得这里完全失真。
江辞打开门,许宥礼穿着初见时的黑色高定西装,银制蔷薇花的袖扣在灯光下微微闪烁着耀眼的光泽。
——那是他们在一起52天时江辞送的纪念礼物。
在礼物送出去之后,它再没出现过。
江辞目光定了定,挑眉,“我还以为你不喜欢蔷薇花这种绚丽的图案,早把它扔了呢。”
许宥礼顿了下,缓缓低下头,指腹轻轻在那袖扣上摩挲了两下。
“我不会,丢掉你送我的东西。”
江辞皮笑肉不笑,“是吗?”
许宥礼脸上的表情一僵,过了好一会儿,张口磕磕绊绊道:“其实,我很多次都想对你说,我,我很爱你,不能没有你。”
“你可不可以,可不可以别不要我……?”
江辞盯着许宥礼,竟从这张苍白无血的脸上看出一丝窘迫和恳求。
许宥礼被他看得眼光躲闪,慌忙别过头去,脖颈的血管不停地鼓动着。
江辞被对方羞怯的举动震得心头一颤,但很快冷静下来,淡淡道:“许宥礼,你没谈过恋爱,才会将爱和喜欢弄混了。”
“你只是对我长久狂热的追求产生了依赖,不想失去的本能让你形成了心理落差,误以为这就是爱。但如果我答应和你在一起,你很快就会腻,重新变回以前那副样子。我们都不会快乐的。”
“所以啊,放手对我们都好过。”
吐字清晰的一字一句落在许宥礼耳中,晶亮的眼球瞬间在周围爆开一道道蛛网般的红丝。
才不是!才不是!才不是!
他明明已经爱他爱到死掉了啊!
为什么还不懂呢?到底要怎么表达呢?
江辞送他的所有东西,他都小心翼翼地保存在收藏柜里,只敢隔着玻璃眼巴巴地看着,生怕一不小心磨损或者接触空气氧化。
他没保存好小辞送的东西,小辞会生气的。
怎么会不在意呢?他一直都在看着他,看他在桌前赶论文时额前落下的汗滴,看他睡觉时无意识滚动的眼珠,看他清晨换衣服时腰间细腻的曲线,看他淋浴时无数透明晶透的水珠从肌肉间滑落……以及他和其他男人走路时,嘴角轻轻勾起的弧度。
他嫉妒得发疯。
他嫉妒一切能够跟江辞亲密接触的东西,恨不得成为一滴水、一块布、一个没有生命却能和爱人无时不刻紧贴着的物品。
他厌恶所有人看向江辞的眼神,恨不得将他们的眼睛都挖下来。江辞是他的,只有他能看……
爱意早已贯穿他的每一寸血肉,卑劣毫无节制地在阴暗处滋生,正因如此,一股无法宣泄的恐惧将他层层缠绕。
难道他真的如那些人所说,血液里流淌着父亲的血,本性卑劣吗?
如果江辞知道这些阴暗的心思,会不会不喜欢他,讨厌他,厌恶他?
正因时刻揣着这份惶恐,每当他看着江辞对自己示好的时候,心脏跳得快从喉管里挤出来,脸上却冷得结了层冰。
他不是不知道自己有多伤人……只是怕一旦透露出一点喜欢对方的小心思,就会像泄了闸的洪水般无法克制的病态。
如果江辞知道了,一定会讨厌吧。
……不可以,不可以,不可以。
自己已经残破到完全无法想象失去他以后的生活了。
许宥礼挛缩的内脏如蜘蛛网上挣扎的昆虫般打颤,喉间发出干涩的嗡鸣。
“不,小辞,我爱你。”
“我,我很爱你。”
不知是因为脑组织死亡还是太过紧张,许宥礼此时的词汇量干巴巴的,除了单一强调只剩一片空白。
江辞的表情更冷了。
他蹙起眉,双眸中是许宥礼看不懂却灼眼的情绪。
“你怎样都不愿意放我走?”
许宥礼浑身割裂般的剧痛,每根神经像活过来又被硬生生扯开。
江辞以为那句爱是为了留下他而编的谎话?
他真恨不得将心掏出来。
可他现在的心脏皱皱巴巴的,上面还挂着脓血,小辞会嫌弃的。
“留下来,我,所有,都给你。”
许宥礼吃力地说着。
——只要你要,只要我有。
身体里可供调节的血液在迅速流失,只能撕开还未彻底干瘪的内脏,用仅剩不多的血液给喉道做润滑。
江辞叹了口气,仰头定定地闯入许宥礼的双眸。
“我想要的只有离开这儿。”
“许宥礼,我的人生不能只有你。”
许宥礼凝着江辞毫不闪躲的坚定神色,内心的情绪像压抑已久的火山倏地喷发了。
愤怒、痛苦、执念、惶恐……还有深深的妒忌。
不能只有他,还会有谁呢?
那些像苍蝇一样围在他身边乱窜的男生,又或是和他一样,被江辞追逐后再被丢弃的报废品?
光是想到江辞会将给过他的爱毫无保留的留给另一个人,会对欢欣雀跃地对他笑,用这张吻过自己的唇对别人说爱……许宥礼浑身的皮都快撑不住了。
维持不住人形,只想变成一团黏糊糊的血肉,将江辞周围空气掠夺得密不透风。
不可以,不可能。
他只要存在一天,那些男人就休想靠近小辞半步。
“不能离开,不会,放你离开,外面,没有我,危险。”
许宥礼低头盯着江辞,一字一顿,每个字吐出来时都能看到少年的脸上又结了一层冰。
眼前浮现出江辞曾经眼睛亮亮说只喜欢他的样子,体内被冷漠化作的冰锥刺得鲜血淋漓。
“许宥礼,你就是我最大的危险。”
面对少年眼里强烈到近乎溢出的怒意,许宥礼心如刀绞,张了张口正要酝酿着挤出几个字,忽的看见江辞将藏在袖口处的水果刀刃立在自己的脖颈上,细嫩的皮肤骤然晕开一道血痕。
胸腔内顿时发出厉喝的轰鸣,许宥礼身上的皮肉像扑蛾翅膀一颤一颤,露出白漆漆的骨骼和腐烂的脏器,“小辞,放手!”
他居然拿死威胁他!
多少次,他宁可伤害自己,都舍不得动江辞,他现在竟然用自己的生命开玩笑!!
许宥礼黑色的眼瞳紧缩成针,狰狞地在眼尾处蔓延出黑红的纹理。
昏暗中,数以万计的黑色瞳孔从歇脚的墙壁处密密麻麻地钻入地板的缝隙,直勾勾盯着江辞细小的动作,细小的触手紧绷地搭在板材上,伺机而动。
江辞只是淡淡瞥了眼,转而将目光牢牢落在目眦欲裂的许宥礼脸上。
“许宥礼,距离我们第一次见面,过去多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