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玄没走正门,从窗外回来的。
他下午时分吩咐小二给他换了一个房间,他不愿同谢扬笙同住。
回来时,房间内的蜡烛快要燃尽,茶桌旁坐着谢扬笙。
“你和阿云聊什么了?”谢扬笙眼睛布满血丝,百思不得其解。
上官玄倒没感到意外,他走之前已经熄灭蜡烛,回来时有所察觉。
“为何要同你说。”上官玄丹凤眼狭长地斜看他,满是敌意。
谢扬笙端详道,“既是如此,我亲自问阿云便是,她也刚回来,还没入睡。”
“她不信你,否则为何只叫我一人。”
上官玄喊住他的背影。
他走之前的蜡烛还有一半高,如今快要燃尽,可见谢扬笙从他们一离开客栈就过来,并一直等他到现在。
“你来找我,有事问我。”
上官玄不是疑问,而是肯定。
谢扬笙勾起嘴角,赞赏道,“够聪明。”
晚风很冻人,谢扬笙关上窗,不经意道,“你与阿云在青山书院认识?”
“嗯。”上官玄慵懒地一搭没一搭的用指尖敲打桌面,“你想让我开口回答,得拿出我感兴趣的东西。”
少年开口谈条件了。
谢扬笙笑笑:“从现在开始,我们互相提问对方一个问题,都不可以撒谎。”
“我想了解后来的事,你想了解曾经的事。”
“这个可吸引你?”
上官玄坐直了身子,“轮到我问。”
“阿云同你的婚约,她亲口答应过?”
对方微微侧脸,犹豫踟蹰了好一会。
“说。”
谢扬笙歪着头,像在逗猫,“别急。”
“我与她的婚事原是两方长辈定下的,后来我们长大,她也喜欢我。”
上官玄的眼神透出一丝杀气,上半身向后靠在椅子上。
“但那时我拒绝了,偷偷去到慕容伯父那退了亲,害得阿云没了面子。再后来她就生了一场大病,醒来后就逃走了。”
“如此。”上官玄心中的慌张稍微缓和一些。
至少阿云与他,暂时没有父母之言媒妁之命。
自己还有机会。
谢扬笙:“阿云同你说过家里的事吗?”
“并未。她女扮男装,恨不得掩盖住家庭背景,怎会同我们说这个。”上官玄听出了别样的意味,反问道,“你在寻找之前的阿云?你不是已经拒绝她了吗?”
谢扬笙沉默了好一会,给自己灌了几杯茶,终于吐露道:“我只是不想让阿云被外界的东西束缚住,她每次向我表明心意,我总不确定,若是没了娃娃亲,她还会喜欢我吗?甚至她从记事起,就一直把我当成未婚夫,而并非一个朋友去好好相处。”
上官玄一语道破,“所以你才去退亲,为的就是考验阿云的真心。”
“可谁知阿云生了一场大病,后来不喜欢你。”
谢扬笙收起失落,莞尔笑道,“阿云只是生病,等病好了,自然就会记起她喜欢我的事。”
既然还是同一副身子,就一定还有恢复记忆的可能。
上官玄露出不悦。
谢扬笙狡黠地贴近,似乎看穿了他内心的想法:“上官兄,莫慌。我退了婚,明日起不会再同阿云提起此事。”
“你提又何妨,阿云向来不喜欢束缚,你提一次,阿云越是讨厌你。”上官玄整个背往后靠,伸手做了个送客的动作,“慢走,不送,顺带关门。”
翌日,客栈楼下的包子摊在疯狂吆喝。
“走一走瞧一瞧!今早新蒸的包子,又大又圆,完好无洞,白白胖胖的,长得好看吃的也香!”
太阳透过窗外晒在慕容云脸上,外面熙熙攘攘的声音,她恍惚之间以为回来了农村。
“主子,起来洗漱。”
一睁眼,乖巧的小倩早就在床边等着她,满脸笑意唤她起床。
慕容云双眼闭着,身子坐了起来,整个人仍处于神游状态。
小倩用干净帕子浸|湿了温水,细细地给她擦拭脸颊。
“主子黑了。”小倩叹息,“你以前最是爱惜这张脸,整日照镜子。”
“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慕容云用力扯了扯眉毛,“人总是会长大的,日后莫要再提曾经的事。”
“曾经我对谢公子有非分之想,可从今往后,桥归桥路归路,我只想过好自己,保护好阿娘。”
“还有你。”
小倩眼眶泛红。
他俩打小一起长大,小姐在深闺中被娇养多年,一心只想着嫁给谢公子,成为谢家主母。
谢公子屡次拒绝她,她的心情也整日随着上下波动,时常对着盛开的鲜花哭泣。
活得越来越不开心。
也许失去了记忆,换了个性格活着,对小姐来说会是更好的解脱。
慕容云咂咂舌,用袖子给她擦眼泪,“你这么爱哭,也不知道随了谁。”
小倩哭笑不得。嘴里就差说出,随了主子你!
“诺,这是给你绣的,新荷花。”慕容云从枕头下抽出绣帕,“我的绣工如何?”
那荷花针法连续,手法娴熟,一看就是从第一针绣起后从未错过。
神奇的是,荷花花瓣颜色略有不同,荷花叶子甚至换了个绿颜色,但针线也未有断连痕迹。
白帕子上的荷花栩栩如生,花瓣花蕊粉|嫩至极,底下绿色湖水清澈映出荷花倒影,别说绣出来,就算是画出来,也足够让旁人惊叹。
“喜欢不?”慕容云有些忐忑。
面前的小倩摩挲了半天帕子没说话,嘴巴张了又张,不会是只喜欢丑萌丑萌的类型?
“喜欢。”小倩一把将帕子放在胸口,“只要是主子送的,我都喜欢。”
慕容云重新闭上眼,两腿一蹬,想睡回笼觉。
“对了,方才我起来时,两位公子在外面等候主子多时。”
“若主子不愿见他们,我婉拒了去。”
慕容云两眼一睁,立刻弹跳起身,风风火火地穿上外衣,用发冠束起凌乱的头发,“下次早点告知。”
打开房间门前,慕容云顿了顿,转头打开娘亲给的两个大箱子。
有大半个箱子夹缝中塞满了银票,慕容云抽出两张,放到小倩手中:“我就要启程回青山书院。”
“你也知道那边全是男子,我还有学业要完成,你跟着我多有不便,等我入了京城,在京城那边置办个小宅子,自然写信叫你过来。”
小倩眼睛酸涩,泪水打转,“主子不想我跟着?”
“科举之路困难重重,有你陪伴自然是好。可慕容家劫后余生,也需要人手重新布置,你留下来照顾我娘,我才能安心在青山书院考出功名。”
小倩抹着眼泪,还了一张银票,“我明白了。”
客栈外停了一辆马车,小倩包袱很小,简单收拾了一下就上车了。
“来之前两大箱子,走的时候就一点点。”掌柜暗暗感叹,“这丫鬟对慕容公子可谓是一往情深啊。”
小二的刚起,头浑浑噩噩,“昨夜不知哪来的老鼠,鬼鬼祟祟上蹿下跳,咱们的招牌小旗子,木杆给那老鼠撞掉了!”
马车徐徐驰驱,慕容云心中某处也随之空落落的。
“实在不舍得,可以留下小倩。”谢扬笙在旁安慰,“买一个小院子的事。”
“她会陷入危险,我不能这样。”慕容云吸吸鼻子转身。
冬日光线很少有今日这般刚烈,照耀得人睁不开眼睛。
上官玄抬手给她遮挡光线,低头对她笑,“要干大事了,收起难过。”
他同人牙婆子约好今早在附近的乞丐聚集处见面。
上官玄换上慕容云的华丽锦衣,她的男装大部分都是淡色系,淡蓝浅白,再配上一个山水折扇,活脱脱一个清冷玉立少年郎。
“哟!公子!您就是想卖丫鬟的那位?”那人牙婆子肥头大耳,笑起来两眼眯眯,说话时不时大手摸上上自己肥肥肚子。
上官玄微微用折扇遮面,心想手下找的人,靠谱吗?
“我家丫鬟从小跟我,有很深感情,若不是缺钱,我断不可能卖的。”他侧过脸去,作悲伤状。
“晓得晓得!断不会让那小|妞吃苦!她是要去到大户人家吃香的喝辣的!”人牙婆子望眼欲穿,两眼亮晶晶地看他身后,“您丫鬟在哪?送去之前,我也得先验验货。”
“出来吧。”
慕容云从另一摊子前转过身来,她穿着丫鬟襦裙,走路时扫过地上的灰尘。
那人牙婆子看得眼睛都不敢眨一下,这丫鬟双颊如霜雪一般白,发髻没有华丽发钗,有些松松垮垮,偏偏生出了凌乱美。额前几缕碎发垂落,衬得她耳垂间的小细珠耳坠动人别致了起来。
远远看去,她眼尾含笑,琼鼻秀挺,恰如冬日中一抹桃花,开的让人惊艳。
上官玄第一次看她换回女装。换成丫鬟襦裙就这般惊为天人,难以想象若是换回她曾经的衣裳,会是怎样一番场景。
他有些后悔用美人计了。这美人计应该用在他自己身上才是。
“您的丫鬟,绝品。”人牙婆子扭着腰,欢欢喜喜地牵起慕容云的手。
“卖多少银子?昨日没见到人,今日见到,应能抬抬价。”慕容云开口道。
她去掉男音伪装后,展露出原本的声线。开口声音包裹着江南软缎一般的软糯,听得让人心痒痒。
人牙婆子鲜少见到有被卖的人讨价还价的。
看来这主仆关系真不浅。
“若是玉璧完好无损,可得一百两,若是玉璧有损,只能得七十两。”
人牙婆子抬眼,那上官公子的脸黑得,阴鹜得很!
“你的意思,还得检查一番?”上官玄手节骨暴起,捏着折扇,面露凶狠。
“有损有损,没必要查。”慕容云挡在两人中间,并回头给他一个眼神。
都拿出来卖了,就先别管清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