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空一望无垠，秦烨面前的眩窗映照出奇异的色彩，那是恒星死亡前的余波，跋涉过数万光年的距离才来到这片星域。

秦烨想，林郁应该会很喜欢这种太空航行中难得一见的独特景观，在启明星看火流星的那一晚，他的眼神那么亮，红色的光照进瞳孔里，像传说中盛开在地狱黄泉边极美的花。

但下一秒，秦烨的思绪便被拉回，他突然想起林郁有严重的空旷恐惧症，即便这些日子的旅程让他适应了一些，却也应该不太能直面这样绚丽又空荡的宇宙。

他查看母星上的文献时发现，过去的人们对于太空充满向往，在科学还没有建立起来的年代，星空引起人们无尽的遐想，又给予人们无可替代的慰藉。

但现在，绮丽的神话故事已经褪去色彩，每一颗星球都被冠以编号，元素组成、地形地貌甚至于高清三维图片都可以在星网上查询到。失去神秘面纱之后的宇宙是空荡而危险的，流星碎片从遥远的星系角落而来，太空垃圾遍布每个有人类定居的星域。

与这种空寂相比，土地才是安全感的来源。

生活在地下城的人往往患有更严重的空旷恐惧症，连地面上过于强烈的光线都足以让他们眩晕。林郁的表现无疑已经是其中的佼佼者，这些天的旅行中，除了在裸|露的冰川下有轻微的不适症状以外，其余时间他都表现得很淡然。

背后的舱门紧紧关闭着，不知道林嘉远在里面正说着些什么，空气里有一丝淡淡的青橘味道。阻隔贴挡住了百分之九十九的信息素外溢，剩下的那一点几乎感觉不到，只是因为他和林郁的基因匹配度足够高，才能嗅到。

【跃迁倒计时，3，2，1】

秦烨在倒计时归零的那一刻莫名想到那个词——逐影。追逐着时空残骸的影子，在这辽阔的宇宙里，寻找家园。

逐影之人，应该都是孤独的吧。

棱镜号再次停泊进熟悉的港湾，林嘉书站在玻璃窗前，远远地看见一个人，即便那张脸几乎是模糊不清的，但他能想象出那人眉飞色舞的样子。

“嘉书，长官那边有新任务，你和我一起去吧。”克里斯对这个中心里唯一的omega很有好感，但林嘉书对他总是礼貌而疏离的。

“好。”林嘉书回过头，没有经过修饰的脸素净而美丽，这种美丽却恰恰是他所不喜欢的。

“长官这次出去的时间可真够久的，我看莱利都快要忙疯了，上学那会我就劝他来医学系，非不听。”克里斯摇摇头，他所追求的是准点下班后的休闲生活，实在不能理解莱利累死累活地加班熬夜。

“莱利先生很适合事务官的工作。”林嘉书声音很轻，这些天他一直在想林嘉远的话，越想却越是不明白，仿佛置身云雾之中。

最后索性什么都不去想了，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认命了，人可以跟人斗、跟自然斗、跟宇宙万物斗，却唯独争不过自己的命运。

至少林嘉远回来了，他们可以一起回家给嘉禾过生日，他不想单独面对那张笑靥如花的脸，那双和母亲有七分像的眼睛。

他没有想到，自己对于嘉禾的危机感，居然超过了秦烨。

距离渐渐拉近，林嘉书澄澈的眸子望过去，有些惊讶于一个熟悉的面孔。其他三人脸上都难免带着些旅途过后的疲惫，唯独最后那人精神奕奕，不见半分疲态。

封闭的会议室里，气氛有种诡异的拘谨。

“仿生人？”克里斯紧皱着眉头，这种小说里的设定真的会出现在现实当中吗？

林嘉书坐在他身边，他和“程乐”也见过几面，单论外形的话确实看不出任何异样，但仔细看神情不难发现，这个“程乐”的眼神很空洞，是一种没有任何情绪的呆滞。

林嘉远打了个哈欠，一路上他守着“程乐”也没休息好，算起来已经连续工作好几天了，就是个铁人也会觉得累的。“你们拿去做初步检查，之后的事情等我醒过来再说，莱利，给我准备一间高级休息室。”

莱利的声音闷闷的，有种上火的感觉，“我们这没有高级休息室。”

林嘉远抬头看他，无奈地说：“普通休息室总有吧，再不成给我张床，能睡觉就好。”他以前居然没发现自己的小学弟如此之记仇。

莱利正不情不愿地准备开口，林嘉书突然说：“去我房间吧。”

不等林嘉远有什么反应，秦烨已经起身，“就这样吧，克里斯你去准备仿生人的检查，数据出来之后再开会。”

“长官，你是不是也很久没休息了，休息室已经准备好了。”秦烨眼下有淡淡的乌青，莱利就知道，这人只要一碰上工作，就什么都不管不顾。

他身后，林嘉远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我没事，先去仓库看看泽塔，你带着林郁去歇会。”秦烨大踏步离开了会议室，直到他的气息消散，林郁才问，“泽塔是谁？”

“他最常用的那架机甲。”林嘉远声音里依旧带着些混不吝的味道，“小郁，别的大哥不敢保证，但秦烨在外面是绝对没有其他omega的。”

林郁咳了一声，他就知道林嘉远嘴里没什么好话，只能装作没听见，乖巧道：“大哥你也累了，早点休息吧，之后还有很多事情呢。”

这下轮到林嘉远难得的沉默了，直到克里斯满腹疑惑地领着“程乐”离开，莱利和林郁也走出会议室，他才挪动了脚步。林嘉书在医疗中心工作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但这还是他第一次邀请人去自己的房间。

林嘉远知道，其实自己这个弟弟比秦烨还要难伺候多了，从来不喜欢别人踏足他的领域。即便是在家里，他的房间也是不许家务机器人进入的。

不知所措这种情绪已经很久没有出现在他的生命里了，他挤出一些笑容，对林嘉书说，“我们也走吧？”

*

“林郁，你这次任务很辛苦吧，人都瘦了。”莱利对长官的未婚妻油然生出一股敬佩之情，他从前只是觉得林郁性格沉静，现在更加多了几分坚毅。一个几乎没有上过太空的人，跟着长官来回奔波，没有半点怨言。

林郁伸手摸摸自己的脸，他倒是没有太大的感觉，其实任务也谈不上辛苦，许多时候他只是旁观者。虽然他也想更多地参与进去，可一是没有机会，二是怕暴露自己的身份。

“莱利，你看上去也瘦了，要注意休息。”林郁知道他们在奈非丽星球上的经历，想来莱利这些日子也是非常繁忙的。

“这都是我分内的工作。”莱利低下头看了看终端，脸色就有些不好，眼神也多了几分闪躲。

林郁有些奇怪，问：“怎么了，是出什么事情了吗？”

“没什么。”莱利挠挠头，“林郁，要不你先去休息吧，泡个热水澡换身衣服，太空旅行可是很辛苦的，你有犯空旷症吗？克里斯现在在忙，中心还有其他治疗师，休息好之后可以去做个精神按摩，心情会好很多的。”

莱利突然变得絮叨了起来，更加让林郁觉得奇怪，“到底怎么了，是跟我有关的吗？”

莱利抿了抿嘴唇，他的撒谎技术从来不过关，面对omega灼灼的眼神，只好道出真相。“林郁，你千万别觉得有什么，长官这个人对下属的要求确实太高了，你才实习，能完成这趟旅程已经很了不起了。”

他显得有些犹豫，咬咬牙说，“长官说你可以结束见习事务官的工作了，继续回到omega贵族学院去，还是换个岗位都随你，你愿意的话可以朱丽叶那里，她也很喜欢你，那份工作也比较轻松……”

莱利越说越觉得太残忍，谁不知道林郁就是冲着长官来的，重要的不是工作，而是可以见到自己的未婚夫啊。长官这样做，跟明晃晃地拒绝omega的示好有什么区别。

果然，林郁一下子变得失望起来。莱利安慰道：“事务官的工作很辛苦，长官也许只是怕你会累到。”这话过于苍白无力，因此莱利自己也觉得很心虚。

“莱利，你说的仓库在哪里，我可以去见见秦烨，当面和他说话吗？”林郁不想就这么放弃。

“仓库就在地下。”莱利犹豫了一会，终于下定决心，“我可以给你权限，但你千万别说是我告诉你的。”

林郁点头，朝他笑了笑。那笑容一下子刺痛了莱利的心，多好的omega啊，为什么长官就是不懂得珍惜呢，难道爱情里愿意付出一切的人终究会是输家?

他不禁想起自己从前也是这么的单纯和执着，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目送林郁的背影离开。银河在上，但愿他们会有一个好结果吧。

月光洒在这片土地上，虽然已经是经过穹顶过滤后的柔软光线，但依旧皎洁明朗。扎根深处的树已然郁郁葱葱，绿色的叶子上泛着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