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老义父黏糊几日,林业白正在闻宅里逗鱼时,突然被生人叩门传消息,竟是来自钦天监。说是镇魔塔失效有妖魔为祸百姓,登天门前去镇压,并支援附近的燕国,已特派了使者前来询问我须国是否也出兵相助。
好不容易短暂休息了几日,竟又要奔波劳累,林业白是有些小小的厌烦,毕竟他也才二十岁,爱玩是年轻人的天性。可无奈而今他贵为须国太子,还是自己要狠着这口气去够的,所以他不得不,也必须去。
“我不知道我会不会领兵。”林业白如此说着。
闻昭已整了戎装,操着剑,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不会可以学,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二皇……太子殿下当初在承乾殿下一论,无异于是把自己架着火上烤,从来先做事,后立名——你倒好,嘴上先说得那么厉害,而今燕国请你出手便就是想看看你的本事。”
来者说话中气十足,长须鬓白,竟是钦天监监正,也是在承乾殿下大骂他不忠不孝之人,自古直臣谏言难听,但显然他是个仁义之臣。
“臣,沈宗元,见过太子殿下。”他对林业白客套谦恭一礼,不卑不亢,虽上了年纪,但眉眼间有几分熟悉,像是在哪里见过似的。
“沈大人请起。”林业白受过他的好意,说罢,也颇有聪明劲儿地回应了他对自己的评价:“我,年少轻狂,实在是冒犯了各位先生。”
“当时情况紧急,我也自知实在是狂言悖语,日后若有机会定向诸君登门赔罪,只是当下家国有危百姓有难,不妨我们去东宫细谈?”
沈宗元也抬眼看他,眼里流露出难得赏识来,同时跟他身后闻昭颔首,三人便一道往了大紫皇宫而去,却不料承乾殿下却早有人等候。
竟是登天门的缨尘,她只领了几个女弟子,神色肃穆不知所思。濯尘不在,而其它几人陌生,显然是来自燕国的使者。
一派人心思各异,客套微笑,问过好后去了殿内,礼部竟已安排好了待客的规格宴席,看样子是像是打开天窗说亮话。
“小王帝星……”缨尘才刚开口,闻昭却好声提醒林业白道:“这是曾上天庭对你的戏称。”
林业白点头,看去这位女修士,她腾地站了起来,正声:“我性子一向豪爽,既如此我就直说了,登天门既是王玄机王掌门一手创办的宗门,身为门人,我定不能眼睁睁看它假手他人,而今长生天敖逸势大妄图吞并我派……”
“敖逸不是那样的人。”闻昭作为启明星君时的记忆清晰可见,说:“他是龙族,统治人族本就没有说服力,作为龙王他犯不着做这样费力不讨好的事。”
“可,请听我一言。”来自燕国的使者发话了,且带着深深的愁容,“禅心寺有佛法之威,从来天然压制镇魔塔,自禅心寺……”说到这他瞟了林业白一眼,见人脸色难看又沉默,这才继续阐述事实:
“我燕国边疆靠镇魔塔,若非有修罗海间隔,只怕那些妖魔早入境来屠戮我国百姓,我燕国不得以向当今道宗大派登天门求救,可,那个濯尘却以长生天有邀,拒了我们……”
缨尘:“他是他,我是我。他一门心思要当敖逸的狗腿,我却不想辜负了王掌门的一番苦心。我们现在不自称登天门,叫王星门了。”
林业白点头,挑眉问她:“也就是你带人从登天门内部分裂了?所以,濯尘到底跟你……”
“我们是同胞兄妹,关系很好。”缨尘回答,带着沮丧失落,道:“我知道,哥哥心思是要重些,无非当初上天庭之变,王掌门杀了很多仙娥之事让他觉得寒了心,是,仙娥无辜,可后来王掌门不也因此获罪成了凡人吗?”
——仙娥失去的是生命,可王掌门失去的是永生啊!
林业白悟了,他几乎第一时间就猜到了濯尘的想法,那是男人之间猜疑而又忌惮的心知肚明。濯尘怕王玄机像杀仙娥一样杀他!
可缨尘却不懂,还顾念旧情……
果然女孩子家家的就是容易感性动物。
林业白哑巴了,想起了王景瑞小伙干的疯事,还真是如同埋下了颗思潮之种,如此一想,王玄机看似正派,又何尝不是因种种小事件而本性流露的呢?
从王小伙,到杀仙娥,杀婆息也算,甚至闻宅里的哑奴,王玄机对待旁人那简直如同杀鸡宰牛那般残忍而又薄情。
所以满嘴大道理,但教出来的娃却跑去当了鼎炉,寻根刨底,老王没有以身作则啊。
所谓厚此薄彼,非良人也。——大抵就是这个意思。交朋友,甚至找配偶,要去找一个本身就很好的人,而不是只对你好的人。
而曾经的启明星君也是如此,因为陈年年坏了他神仙心性,那捅起来也是毫不手软丝毫没有愧疚,若不是他爱上了王小伙,受了人再三强调和熏陶那也是不知悔改的。
唉,世间人无完人,林业白突地抹了把脸,捏着自己嘴巴开始自省,哦,对,想当初也是自己对启明星君有非分之想,屡次不轨,这才成就了这么一大段恩怨情仇……
林业白一直保持着沉默,深思熟虑。
闻昭又问:“濯尘不救燕国,难道就是为了跟你不对付?他难道想借长生天敖逸之势,转而自己掌枢登天门吗?”
缨尘叹气:“我不知道,哥哥比我更受信赖,自从墨文星君彻底加入龙族后,王掌门就已逐步将门中琐事都交给他去做。对,想必也就是如此,他跟长生天龙王敖逸的关系也越来越亲密。——可能是吧。”
“我累了,我真的很心烦。”缨尘继续失落道:“我很想念以前的上天庭,尤其是问天帝君还在的时候,她总是会保护我们女孩子……”
“王星门的大家,也都不是什么野心勃勃的人,说起来好笑,他们甚至都是修行上的弱者,哥哥排斥他们,打压他们,我不得已才召集大家成立了王星门。”
缨尘终于含泪:“我觉得哥哥变化好大,真的,我不懂,他怎么就突然变得这么复杂难懂,就跟以前大家都喜欢东华帝君那样,现在好像变了,大家都在骂他,我真的想不通……”
“人就是会变的,缨尘姑娘。”林业白终于开口,他带着微笑,但里面却又藏着锋芒和残忍,他如实回答:“王玄机没有错,赵东来也没有错,只是时代变了,战争的获利者不再是历史的胜利者,为了一己权欲而毁天灭地,不是英雄,而是屠夫。”
是了,他们俩合作分离三界,成立上天庭帝君体制,其实是将当皇帝换了个名字成神仙,人妖依然不平等,甚至还开始了仙凡之论。
“对,对啊。”沈宗元喃喃自语,像是被他这句话给拨得恍然大悟,太对了,这个小伙子怎么能如此言辞犀利,简直是天纵奇才!
同样的,燕国使者们跟缨尘也顿悟了那般,各自沉吟片刻,像是被他的智慧深深折服。
“小王帝星!”林业白被缨尘喊得一震,看去她含泪又郑重的眼,宛如发誓那般正声道:“你可愿收留我王星门?我们定侍你为主,对你忠心不二,为你当牛做马!”
“我不喜欢什么主,什么仆之类的说法,也不喜欢旁人替我当牛做马之类的。”林业白话音未落,得了闻昭好大个犀利的眼神,那其中藏着无言以对,甚至还有尴尬无措。
作为一个仙二代,启明星君骤然觉得,自己在他这个后起之秀面前抬不起头来了——这种人真的好讨厌,满嘴平等团结公平正义,真就是跟他待一块都会下意识反省自己。
真的,特别特别讨厌。
但很显然,闻昭忍不住勾了勾唇,他喜欢这样的傻子,也折服于他这种信念笃定行为如一的气质。
“说多了,不是要去镇魔塔降妖除魔吗?”
林业白一拍桌面起了来,眼神平静,动作再不露忐忑,像是彻底接受并承担了作为须国太子的责任。
他步履稳健,出了殿门口踏去满目山河柔情,回眸郑重道:“我以太子之名担保,须国定会对燕国之祸鼎力相助,绝不食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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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日后,须国果然出征,由闻昭带兵前去燕国边疆救助伤病百姓们,而林业白,则跟缨尘一路,领了几个战力不俗的弟子们同行。
他们直奔镇魔塔,想彻底解决根源问题。
禅心寺毁后,镇魔塔就出了岔子,想必佛法跟魔功相克,既如此,想必林业白身上的诡异力量也能有所帮助。
镇魔塔,很耳熟的名字,来自曾经的下地界,三界崩塌后地府也毁了,这座塔倒是凑巧,带着修罗海一齐坠落人间融到了燕国边境。
传说有言,自上天庭破碎成了灵气后,便顺应天意那般变山化水,如同天降龙脉,吸引了人杰地灵这才成就了今日的须国和燕国。
林业白踏空而立,他如今身有佛法,只知道自己也可以修行,但还不曾跟人交手打过,哪怕出于好胜心,也想跟赵东来切磋切磋。
他跟万古至强的东华帝君比,孰优孰劣呢?
如此一想,他跃跃欲试,结果猛地便见着柄长剑飞来,凑近了来看,又像是一把龙脊。
那锐器向自己飞袭而来!林业白别了别头,躲过,因为它没有杀意,而后便见着了一道熟悉的身影自下界而来,来者,竟是姐姐。
缨尘甚至喜极而泣那般:“问天帝君!”
“可惜啊,她现在不是了。”林业白哼哼笑了。
林照青面带愁容,探手,接过了飞回手中的龙脊剑,她叹声:“老弟,能不能答应姐姐一件事。”
“什么事?”林业白微妙地猜测到,这恐怕并不是一件能让自己痛快的事,不然她不会问。
“赵东来……我知道他对不起你,你能不能,三年后再杀他?”林照青露出罕见的柔情来。
却被林业白冷声好笑:“姐姐莫不是想说,他而今修习了邪功,杀敌一千自损八百,我不能乘人之危吧?”
“我……”林照青略带窘迫,她闭了闭眼难声:“我跟他共事百年,我们,是很好的朋友。”
“是情意还是情义你心知肚明!”林业白吼声,皱了皱眉,他扯了扯嘴皮子:“我们爹娘呢?你忘了吗?姐姐,我早猜到了,你一直都是问天帝君,你从来就保留着上一世的记忆,爹娘对你来说就是化凡入世的情劫罢了!”
林照青眼皮诡异跳动,握住龙脊的手轻轻颤抖,她想解释,但发现老弟说的都是实话。
——人生百年,她活了快千年,什么父母?问天帝君不过是想找到亲情的感觉渡凡劫,再追求长生罢了。可惜,她已经老了,空了,见过了太多太多的生与死,她本质就是无情无义,没有伦理,更可况这对父母太过庸俗,甚至妄图操纵自己的人生,可笑!
林照青追求的是心境澄明,仅此而已。
“赵东来呢?他是你的心魔吗?!”林业白怒声,这句话,竟让林照青背脊发凉,额间滴汗,像是被死小子乱了心境,窥见了秘密。
林照青承认好了,她确实喜欢过赵东来,可她又比任何人都明白,赵东来这种人跟她是一路货色,自私自利,唯我独尊,且争强好胜,喜欢跟强者较劲。
太像的人是走不到一起的,他们几个都是,只一个眼神,都不用猜,肚子里那种弯弯绕绕的坏肠子就能摸到,默契无间,但又都晓得彼此温文尔雅的皮囊下是种怎样的恶劣。
林业白,也是一样的玩意。
所以面冷心软的启明星君才配他。而敖烨,也才会被控制狂赵东来拿捏得死死的。
像林照青这种,怎么可能会被林业白跟赵东来两个给骗到?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闭嘴,再说我跟你决一死战。”林照青冷声,同时一别手腕握紧了龙脊剑。
“不如,姐姐你我打个赌吧。”林业白踱步过去,跟她并肩站过去侧着身,“你我打一架,分个高下,论个输赢。你赢了,我就听你的话等赵东来三年养伤再整死他;你若输了,就彻底跟那个男人说拜拜,对我忠心不二!”
最后一句话透露出轻微的咬牙切齿,看来,林小伙是真的很心疼姐姐,也恨毒了赵东来。
缨尘竟也紧张起来,抬手咬了咬手背,一时间不知该替谁忧心。
“你,好小子。”林照青气着了,咬牙切齿,用力至极化剑为鞭,猛劲儿挥劈了过去吼:“老子当年看你可怜才助你转世投胎,要不是看在启明的份上,你爱怎么死就怎么死!!”
她这么生气,其实不全是为了面子,还有,这个死小子而今想踩着自己立威的小心思,好歹多年姐弟,说起来,林照青对这个弟弟甚至比父母还放在心上,这才是她的凡劫。
林业白也心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