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业白漫无目的,想回家,但又想起自己已经没有家了,林家草宅早被老义父的一把火给烧了,想找个人倾诉两句,却发现身边根本空无一人。
路过月下秋桂香,林业白抬头,觉得自己老是矫情小气,明明身边也有亲友,却总觉得他们讨厌,跟他们吵架,觉得自己不被认可、不被理解。
年少时心高气傲到头来却落得寂寂无名。
林业白眨眼,觉得好生气,想哭。
脚步稍停顿,见着山间骑着青牛挑着担挑远远走来一老头,他虽不认识这人,但总觉得有股莫名的熟悉感。
不错,来者就是土地公公,艮仪星君。也是太白星君王玄机老爷子唯一的好友。
当年古枢湖五年,不得不说,小王的古灵精怪着实为他们树族贡献了很些功德。
“哎呦这位小伙儿。”艮仪星君跳了下来,拿起他的手翻来覆去地看,然后正色道:“我看你面色红润,气有神韵,想必日后定是大成大贵之人。近日是遇到些烦心事,莫要记挂在心上。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挺住,熬过去便是。”
林业白有点无措,眨了眨眼,被他暖而宽的茧手掌捏着,下意识觉得他是好人,心下动容竟想哭,想开口道谢,却先闻到了他身上属于泥土青草的味道。
艮仪星君掏出个小布袋出来,带着笑道:“丢地里只需几个呼吸就能结果子的种子,四个铜钱,苹果桃子李,买不?”
“我……”林业白还真乖乖地四下摸了摸兜,竟觉得难为情,“我没有带钱。抱歉,老人家。”
“一个铜钱都没有?”艮仪星君皱了皱眉。
林业白认真摇了摇头。
“唉,看你可怜,单纯送你。”艮仪星君拍去他手掌心,道:“路虽远,行则将至。记得多吃点,别饿着了。哎呀我也算是替王老头还了一份债了。”
说罢,小老头一个轻快翻身上了青牛,嘴里哼着嗯嗯啊啊的难听小调惬意走了。
林业白回头看去,想问先生叫什么却发现喉咙莫名发干,咳嗽两声,老头已经走远了不见踪影。他也确实发现自己饿了,打开小布袋一看里头确实有好多种子。
他下意识知道怎么做,跑去附近小溪旁,刨了个坑,把种子丢进去埋好,再用掌心舀起水来浇了过去,不出三秒,种子果然长成了参天大树,并且瞬间结成了又大又圆的粉色桃子。
林业白确实饿了,摘下,啃了起来,吃着吃着,往事历历在目,曾经作为王景瑞的回忆统统想了起来。嘴里又甜又涩,他也不知为何泪流满面,或许是往事,又或许只是为了他们姗姗来迟的善意。
他们?哦对,林业白逼回了泪意,表情再次变得倔犟,想起了很多很多曾经对自己好过的人。
姐姐,黄三,龙王敖逸,镇远候家一家,还有……闻太师,跟他的老义父闻昭。
林业白干笑两声,眼神变得冷毅,狠狠跺脚腾飞离开,化为一道金光径直往须国而去。
——他有家,作为须国太子的他,有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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烈阳高挂,秋老虎晒人。承乾殿下,许久未见的悦太后明媚红唇,如同老来还疯那般带着军兵驻守皇城。
闻昭一身官袍,持剑看去,悦太后面前坐着个七八岁的孩童,虽一身龙袍加身但神色很惶恐,甚至咽了咽口水,显然他已被谁教了一番盛气凌人架子。
“闻昭!你好大的胆子,竟胆敢,找个随便不知打哪儿来的乡野村夫冒充皇嗣!”
“——若非禅心寺之事败露,你岂不是还真要扶了这个林业白上位,而自己则揽权当个垂帘听政的董卓?!”
“我就说为何京城连日妖风,原来是天降神罚警醒我等有奸佞乱政,一介乡野村夫如何堪当我须国基业?!”
此言竟来自于钦天监。好生热闹,今日的王公大臣们竟比早朝还来得齐,纷纷围着那所谓的孩童神色各异,怪了,按理说最有望一争的恭亲王竟缺席不在。
闻昭哼哼两声,自己才刚赶回来两天,第一日打听到了顾怀民闭门不出,第二日则被宫里传消息说务必来早朝。
这阵,直奔主题,要他认罪。
悦太后怪笑两声,似醉非笑,她显然是想起了他惨死的儿子顾则野,眼底泛泪,然后又露出报仇雪恨的松快来,她怒道:“还不快快将这乱臣贼子斩杀!”
“林业白身份特殊!”闻昭孤身前来,双手一举对众人作揖,道:“诸君,非我假冒皇嗣,而是原顾二皇子无心家国,难堪重任,而林业白跟长生天妖族、登天门人修……”
“可是他不是顾家血脉!”悦太后暴喝怒吼。
闻昭浑身一震,还想开口,却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反驳,只喃喃道:“……自古,能者上位,当皇帝,跟血脉有什么关系?”
“……咦,那是?”有人惊声,而后众人纷纷抬眼望去,只见一道金光划过云霄,渐行渐近,直奔了承乾殿而来如惊雷般劈下现身。
金光闪动后,来者身姿卓越,步履矫健,眼神变得复杂起来而又冷漠,冷对众人。
林业白箭步而来,不知何时换了一身墨绿戎装,虽略过闻昭,但下意识站去了他身前傲视孤对众人道:“禅心寺之祸非我所为,但我确实不是顾家的血脉。我姓林,名业白,乃是一对贫农之子。”
“好哇!你竟不打自招了……”悦太后深吸一口气,蓄力正想继续驳他,林业白却打断了她开始熟悉的诛心之论。
“秦不疑之死跟你儿顾则野身世之谜息息相关!悦太后又有什么资格在这里指手画脚?!”林业白果然继承了小王的嘴炮,继续道:
“朱元璋一介草莽,窘迫之际讨过饭出过家剃过光头,也无碍他问鼎中原开创大明基业长青近百年!诸葛亮自谦布衣,若非刘备三顾茅庐也只在隆中,鞠躬尽瘁被后人冠以忠义丞相万古流芳!”
“——英雄,不问出处!”
此言一出,众人纷纷咋舌,表情各异。
林业白扫视一圈,眼神犀利,道:“在坐的各位高官贵臣,诸位才子名士,你们难不成又是生来便会舞刀弄枪,通读四书五经,晓得圣贤儒书的吗?”
闻昭看向他熟悉而又嚣张的气焰,一言不发,但不自主地为他心跳不休。
林业白铿锵置地吼声:“而顾家能有今日之贵,也都多亏了先祖之勤时代之就,往上走百年!谁?又何曾高过谁?!”
所有人颤眉,像是被如雷贯耳,既是被他豪言壮语的感染,又是为他欺上瞒下的有所忌惮。
唯镇远候侯爷悄声对他夫人低声,好笑:“颇有大帝之姿,此子将来,不可限量。”
“是么,我不懂,只觉得脸皮真厚。”姚夫人也憋着笑回答相公,“只可惜他把盈盈当妹妹,咱们是做不得当亲家的念头了。”
似乎是狂言悖语起了作用,甚至那穿着龙袍的孩子被吓到了,当即哇地一声大哭,跳了下来说要去找娘亲,而悦太后则手忙脚乱地想制住他,一边喝来人帮忙!
不料,除了几个宫女太监,也是犹犹豫豫不知局势,其余文武百官都以看笑话的冷眼盯着她,所谓的小皇帝和悦太后仿佛成了个笑话。
闻昭当即提高音量,喝声:“近卫何在?悦太后深陷丧子之痛,看样子恐怕是得失心疯了!——还不快快来人请她回宫!”
众人如梦初醒,纷纷各司其职,仍有个别异议不满者,都被同僚扯袖子劝降,低声嘱咐说来日方长,今日只能先作罢。
林业白肩膀一懈,像是松了口气放心,回头,闻昭欲言又止,眼波如水地看着自己,想开口,但生气的人却已跟他错身而过装作根本不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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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连几日,林业白在东宫寸步不离,脸皮比墙厚,哪怕被人明里暗里戳脊梁骨也没反应,一头扎进了书里闷头苦读。
外头风云变幻,闻昭掌兵独大须国,他倒是始终如一维护太子。甚至次日,就就抄了恭亲王的家,除却婆息,竟压根不见赵东来的踪影,林照青也自禅心寺后不知所踪很久了。
倒是为着血脉一论,林业白这下名声大噪,不管是皇城,还是坊间,都为着他干的事风言风语,褒贬不一,但放在整个修仙界又根本不值一提,只当作笑谈。
只是他是鬼王万剑一之事被坐实了,而今又如此跋扈嚣张,不仅屠了禅心寺,还为权势不择手段,倒是成了仙门百家提起则冷哼一声的人。
有口嗨说讨伐,终究是无人胆敢真动手。
只是不巧,禅心寺没了后,其背后的镇魔塔似乎禁制松动,有妖魔鬼怪逃出为祸附近百姓,尤其燕国,已动乱了数日。
这一日,闻将军抱着坨白泥来看望太子,终究用的是公务繁忙闭不见客的挡箭牌。连续三天了都,林小伙哪里跟老义父闹过这么久的别扭。
闻昭气着了,怀里婆息还饿着,抱着它粘液糊了一地现在还在淌,可烦死他了,又被晾了这么些天,他终于忍无可忍了。
当即拽了太监,一脚去踹了东宫的门,吼:“林业白你是不是给脸不要脸?!也亏得你还叫我一声义父,吃我家的用我家的还睡……总之你而今是不是——”
喉咙哽住,朦胧月光斜映书桌,美人塌上卧着个瘦得厉害的人,脸色也白,头发全散着,手侧一本书搭胸前,像打盹。
闻昭当即心软,放下了婆息让它玩去,靠坐去了他身边拿走了书,摸了摸人脸,满目柔情似水,看他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