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景瑞正想睡下,却骤感山摇地动,而后,头顶山崖处传出声剧烈而又痛苦的龙鸣。
嘶吼咆哮,那声声苦嚎直破天际——
刚歇下的启明又醒了,欲言又止。王景瑞却已先寻去了声音源头处,见到了敖烨。
树映凛波。
老龙像是疯了,成蛇状扭曲挣扎,尾巴狂甩砸得地泥飞溅。他湛蓝鳞片的缝隙中闪过紫光,很痛苦,像是陷在了什么不堪的回忆中走不出来。
“让我跟他聊聊。”启明一提,王景瑞就把身体让给了他。他竟浑身渡上紫气,敖烨便见着,那散发着跟东华一样气息的人来了。
敖烨被紫气所带来的幻境所迷幻,一时间,那如暖日冬风的人仿佛回来了,悲天悯人,宛如天神,浑身上下都散发着宽厚慈悲,只一双断眉凌厉。
他抚摸上了自己,虎口处没有薄茧,这让敖烨心痛如刀割,他知道这不是东华……
敖烨幻化成了人,不再发狂,幻听渐淡,察觉到了自己体内的紫气被小帝星吸走。
敖烨摇上了王景瑞,赤红着眼,颤声道:“我也想不明白,斩日破月,我也是。我们几个曾经明明那么要好,一起喝酒,一起划船,一起切磋……”
“他说过的,要带我们看遍天下的盛世美景,他……他还对我说,他爱我。可是他还是走了,他忘记了我们所有人,他最后放弃了所有所有,他什么都不要……”
“不如你化凡入世,去找找东华的转世吧。”
启明叹声:“我也曾像你一样深陷其中,所以我选择去找他,自从小帝星转世后,我也等了他几十年……说不定日后他死了,重新转世我还得等他,不过,对于我们来说,时间又算什么呢?”
陈年年转世,他等了我几十年?
王景瑞一惊,捂了捂不受控制的心跳。
“也对,也对。”敖烨怔了怔,然后喃喃道:“反正我现在出来了,天高任鸟飞,待找到东华……可是他,他那么恨我,甚至抽了我的龙脊……”
“不是你主动送给问天的吗?”启明瞠目,愈发地不理解他们三人当年恩怨情仇了。
“也罢。”敖烨指尖一点,眼神带愁苦笑道:“你看看就知道了,晓得后,可别笑我。”
眼前光怪陆离,天地骤然突变,王景瑞跟启明一道看到了属于敖烨的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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抬眼,满目萧条,战火纷飞,一位锦衣华服的青年手里捏着根长木棍把玩,姿态睥睨傲视,漫步于乡间。
只见脚下尸横遍野,他目不斜视,自顾自地走着,一脚踹开某伸出手来的孱弱老妇,不顾哀吼,视人命如蝼蚁。
这就是敖烨。
这个时代,龙才是王。
千百年前,妖族为尊,人妖鬼共存。
近些年来人族势大,跟龙族打得不可开交。
而他眼前,四大龙王都在,体型庞大,巍峨高耸,站在残破的瓦房屋舍上,纷纷为战事吵得不可开交。
随便一拍爪子,就是阵阵灰尘。
敖烨踱步过去,在他爹旁边看到了一带着口罩的断眉青年,正半跪在地,对他们四个谦卑恭敬说着什么。
“哪儿来的?”敖烨骤然化形成龙,加入了他们的话题,那青年一双眼深邃明朗,背挺如松,面对他们的威压却毫无怯懦。
他见敖烨来了,恭敬颔首,一礼道:“想必这位就是烨公子了。在下赵东,来自武道门,正是为献大祁山各仙门布防图而来。”
“可信吗?叔。”敖烨问向身边一条红鳞黄须的龙,正是北海龙王。他不答,只是冲他们的大哥东海龙王递了个视线。
但其实,北海龙王跟他单独传了音,道:“也试探这么久了,确实是武道门来的,想必真如他所说,先前那位信使被千秋门那群杂碎宰了。”
又一位龙发话,紫鳞蓝须,南海龙王道:“唯恐有诈,图穷匕见这个典故听过吗?”
“大哥怎么看?”绿鳞翠须,西海龙王问。
“可信与否,这几日是命你去勘察地貌。”这句话则不是他们几人单独的通灵传音。
东海龙王就是当今的龙族之王,敖仁璋。他沉吟,将手里还未打开过的布防图甩给儿子,说:“你看看不就知道了?”
敖烨接过,打开缓缓展开,他扫了一眼那位名叫赵东的武道门弟子,气质不动如山。
武道门都是些什么杂碎……
这信使深入敌腹,汗都不流一滴,好胆量。
敖烨根本没看图,一直留意他,在开图的一瞬间,猛地将手里的卷轴甩了过去。
果然在彻底开图看清的一瞬间,炸了!
威力不小,甚至开出了朵灵弹蘑菇,若是硬挨上一下,只怕整只龙爪得没了。
那信使也即刻就跑,快如闪电!间谍。
敖烨冷哼,都不等他几个叔下达命令,也骤如离弓之箭追袭而去。作为龙族天骄,他更是龙王最强的儿子,上战场以来甚至难逢敌手。
他竟一时间追不上。这信使还真是个人物,敖烨笑笑,又见他转身,浑身数道暗器齐发杀来——
敖烨张嘴一记水弹,全部挡下,而后加速腾飞而去。很近了!
本以为能一口咬上那人的脖子,却见他转脸过来,眼神凌厉冰冷杀气,手上骤现一柄长剑。
凛凛寒光,猛向自己挥杀而来!
他故意的,放慢了速度等敖烨追上来。
敖烨微愕,别脸一挡,好在有龙鳞护体,被堪堪挡了下来,那人也微惊,一言不发,毫不废话脱战继续跑,速度竟然更快了。
“千秋门何时出了你这样的人?”敖烨继续追,竟生出一种难逢敌手的雀跃感,吼:“既都敢荆轲刺秦王了,这阵子跑算什么英雄好汉?你我打过!”
那信使根本不搭理他,稍微别头,看他不依不饶,只皱眉不耐烦,于是心生一计直扎去了大祁山的烟娆峰。
敖烨也认得这山,里头瘴气遍布,法力还被禁用,他刚一停顿,本都想不追了,却见那人别过头冷哼说:“废物。”
当即炸毛,中了激将法追了那人进山。
敖烨落地,由于龙形过大,所以化了人。只见此处像是山坡,雾气太重模糊不清,他用神识探去,没用,山内禁用任何法术。
这座山的妖邪就是这么来的,也难怪十八仙门将它视作防线,易守难攻,龙族也不敢轻易打来,更无人胆敢在此开宗立派。
来都来了,敖烨继续往里走,忽觉滴水落眉,摸了摸一看,竟然是血!他抬头看去,漫山遍野都是妖兽的皮筋骨,被倒挂在树杈上,随风摇曳,风干晾晒。
都是而今人族十八仙门干的。
他心神不宁,刚想腾飞离开,却见一记寒光闪过,那人没走,还找上了主动自己来,剑身堪堪擦过敖烨的脖颈。
就差一点。敖烨跟他两两对视,见一双眼明亮如星,断眉明显,波澜不惊无情。
差点就死了,好家伙。敖烨又恼又怒,趁他错身一瞬,转身侧去狠踢他的后背,果然把他给砸得闷哼,撞去了一块石头。
咚地,还有咔嚓一声。
很是残忍,敖烨回头看去,见他脖子拧扭着,还以为他脖子被撞断了,正勾唇走过去看,刚把手搭上他的肩膀一扒拉……
这逼人居然又是演的。
一个撑地,杀气腾腾,同样狠踹过来!
敖烨后退,被踹了胸口,也是一口浊血给涌上喉咙,看去那人气喘吁吁的样,拿剑的那一只手以种很诡异的姿势僵着。
带着面罩没看见脸,但眼神很怨毒。
“你用不了剑了?”敖烨愉悦地笑了。
那人冷哼,竟然不逃直接打了过来,敖烨跟他对上,拳拳到肉,招招致死,都是要是对方于死地的架势,这俩竟还能跟打得有来有回。
忽地一拳中了下腹,痛得敖烨要死,他却笑了:“跟我说话啊,你又不是哑巴。”
好难得,能碰上跟他用肉搏过招的对手,要知道他们龙族哪怕是化形成人,肉.体也要蛮横强势于普通修士。
更可况,这人好像没灵根。
敖烨眼神微眯看他,胜负欲熊熊燃烧。
那人见他捂痛孱弱,也觉得抓准了时机,又是侧腿横踢而去,却见敖烨抬眼,猛地抬手掐上了他腿腕,一扯,被迫劈叉。
蛋疼。
那人气炸了,好在另外那只腿反应够快,迅速蹬地,借力一蹬,再膝盖弯曲往他手臂上一跪,也是借力,直接来了个后空翻。
两人对视片刻,几乎鼻息相对。
那人翻了过去,侧着脸,嘴上一松,口罩已被敖烨给扯了下来。
他攥着那黑布,喃喃道:“你剑术像是千秋门的,可这体术又分明是武道门的……有意思。莫非你是散修?”
回头,敖烨看去那人的脸,歪嘴一笑道:“这不生得挺舒坦一人吗?学兰陵王呢。”
“杀你全家!”那人怒不可遏,像是被闺阁儿女被登徒子看了洗脚一样,又打了过来,敖烨跟他缠斗几个回合其实已看了出来。
方才撞上了石头,他的持剑手已受重伤,抓准了就是弱点!
敖烨看住了,将他手腕一掐,给捞了过来手臂压身后,以一个反锁姿势将人禁锢了起来,凑耳:“你真的很不错,一介散修,有胆有谋,哦~你没有灵根,这条件,竟能跟我打上这么久,我真是对你越来越感兴趣了。你叫什么?赵东,假名吧。”
“怎么,烨公子。你就不好奇我手上的大祁山布防图哪里来的吗?万一杀了我,得罪了十八仙门,以你们目前龙族的战力能抗衡他们吗?”他气定神闲,除却额头几滴汗,满脸阴鸷,被俘虏了气势也丝毫不输。
“十八仙门那群狗眼看人低的家伙,你又没有灵根,入不了他们的眼~”敖烨断定,然后指尖一弹,用灵力将人束缚了起来,他绑架了人腾飞往龙族战场大本营而去。
“你的体术来自武道门,剑术来自千秋门,而你方才扔我的暗器则来自梨花门……”
敖烨飞出了烟娆山,掏出方才他丢来的梨花三角标,笑了笑:“众所周知,梨花门只招收女修,男的要上山还得被搜身,你嘛——要么是当过鼎炉,要么就是跟她们其中的妹子有一腿。除了散修,别无他法。”
“是,我的确一介散修,命如草芥,那什么布防图也是假的,为何不杀我反而还留我一命?”那人眯了眯眼睛,流露疑惑。
“胆敢孤身一人深入敌腹,你很有胆子。”敖烨真的对他很有耐心,“既然你又不属于任何宗门派别,那你究竟想要干什么?”
“妖族无道,我辈人族修士自当共抗敌寇。”那人忽地微笑,而后,又忽地凑近一刀挥劈砍来,敖烨还以为他只单手能习武,结果他另外一只手也能打架。
自个直接被斩断了一条手臂!
妈的,又扮猪吃老虎,这老阴逼。
敖烨愤怒无措,只立马封了筋脉止血,但胳膊仍然剧痛,害得他几乎难以呼吸。
只见,这人几乎耗尽了所剩灵气,冲破了束缚,再奋力断手,这阵子已是精疲力尽。
但是他勾唇一笑,任由自己凭空掉了下去。
“烨公子,多谢馈赠。”那人稳稳落在一个溪上竹筏,冲敖烨摇了摇手里的龙爪,顺水而去,再次没入了烟娆山。
刚才的灵弹也是,原来他冲着龙爪来的?
虽说他们龙是还可以再长出来。
但断臂之仇敖烨刻骨铭心,必杀之而后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