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头的茅房里,墨理和墨清几乎瘫着出不来。
为方便管理,国子监外堂一直为各家随侍提供茶水与点心,谢绝自带。
以往每日的茶水点心就是那么两三样,墨清早已查验过,且往日吃了也没有不适。
恰好今日,因着大雨特换了一壶往日没有的祛湿茶。
可那茶水是没有问题的,寻常的药根本逃不过墨清的鼻子。
墨清扶着墙壁想出去,刚迈出几步,却又返回,有一件难以启齿的事,他裤子已经脏了。
墨理苍白着一张脸起身:“不对劲,我得出去找少爷。”
说罢他不等墨清回话便冲了出去。
墨清面冷可脸皮薄,墨理却是一股莽劲,丝毫不在意除裴渊以外的人对他有什么看法。
大雨中墨理回头喊:“这么大的雨水谁看得出来啊!”
墨清一咬牙跟了上去。
两人在雨中往丙班的方向寻去,路上虽没见几个人,但前方又有读书声传来,心中稍安。
等二人走到丙班,见到的却是空荡荡的屋子。
分明还没到放学的时辰!
这时前头院子里转出来个年轻俊美的少年,手里正捧着一叠书,墨理赶忙喊住他。
来人正是秦鸣,见他二人身形狼狈,眉头微蹙:“你二人是谁家随侍,为何不在外堂等候?”
墨理:“我们少爷是丙班的学生,如今不见人影。”
秦鸣:“丙班的卓夫子摔伤了,今日提早放学。”
墨理面色大变,秦鸣却不再理会径直向前,走了几步却又折返回来:
“你家少爷可带了雨具或在学中有什么好友?”
墨理:“只一把油纸伞,少爷入学不过几日,尚未有好友。”
秦鸣抬头看向天空,这么大的雨,一把油纸伞根本走不出去几步。
秦鸣忽地催促道:“快去寻你们少爷,再分出一批人去城外,金明池再往前,那边有几处别院,务必要快。”
墨清与墨理两人一听,愈发确定今日种种乃是有人刻意为之,立刻转身离去,并不纠结缘由。
两人背影匆匆离去,秦鸣已然抓皱手中的书封。
另一头马车上,在颠簸了半个时辰后,夏朝已经醒来,她察觉到身上被绳索绑的十分结实,没有动弹,仍装做昏迷的模样。
她在被蒙住口鼻的瞬间屏住了呼吸,吸入的药有限。
雨水砸在马车之上,天空中传来几声闷雷。
夏朝愤恨,若不是这小人,今日她与裴渊或许就成功了。
马车外听不到一点人声,夏朝猜测这马车已经到城外。
夏朝是侧躺在马车一角的,加上手脚被绑,血液无法循环,这时她的肩膀到手臂已经麻的没有知觉。
不知过了多久之后,马车停下,有两个人将她抬下马车。
咚的一声,夏朝被扔在了一张床上,抬她进来的人很快退出去,接着有个人缓缓地走近。
“别装了,我知道你早就醒了。”说话的是宋阳。
既然被拆穿,夏朝也不再掩饰。
宋阳眼带嘲讽:“裴少爷笑我是宋真意的狗,可知你今日会成为他的什么?”
夏朝只当没听到他的话,若她此时破口大骂,反倒随了这人的心愿。
他就是想看自己狼狈又毫无办法的模样。
眼见夏朝根本不搭理,宋阳一脚便跃上床榻,在床头一处轻敲,床侧的墙缓缓打开。
粗略看去,只当那是整整一面的刑具,待细看,才发现这些物件真实的用途。
夏朝眼中露出的厌恶之色被宋阳捕获。
宋阳眼中有着近乎癫狂的喜悦:“哈哈哈哈哈哈,我还以为你有能多镇定,不过如此。”
夏朝冷笑道:“你怎么知道这地方,难不成宋真意在你身上用过?”
宋阳的笑僵在脸上。
这下轮到夏朝笑起来:“怎么,被我猜着了?”
“你不敢对宋真意吠上一声,只能对着那些你使了阴招绑来的人使横。”
宋阳猛地用手指着夏朝喊道:“你住口!”
夏朝嘲讽道:“嚷这么大声做什么?你自己心里清楚我说的对不对,你让我住口,可你骗得了自己么?”
若真能骗得了自己,又为何会癫狂?对那几句话耿耿于怀。
宋阳往那墙上抽下一条鞭子,拿到手中后却犹豫地顿住。
“你看你,被羞辱成这样都不敢动我一根指头,我可是手脚都被绑着呢。”
宋阳猛地鞭抽过来,却抽在床前的地上。
夏朝笑道:“恐怕那宋真意还很嫌弃你吧,只会在实在忍不住又找不到旁人的时候才会用你。”
宋阳的面色愈发苍白,他最隐蔽最不堪的秘密就这样被戳穿。
看他这神色崩塌的模样,夏朝悠悠地说:“为什么是你呢?为什么是你遇上这样的事呢?是你的错么?”
宋阳忽地大笑起来:“你再怎么激我都没用,我是不可能放你走的。”
夏朝面上露出失望的表情:“那真是太可惜,你失去了一个机会。”
宋阳忍不住问:“什么机会?”
夏朝却闭上眼,懒得回他话的模样。
沉默良久,宋阳忽然说道:“你想激我对宋真意动手。”
夏朝斜睨他一眼:“我什么时候说过这话,我只是在为你可惜,大好年华,若你能入国子监读书,以你的聪明才智,定能分到甲班,将来金榜题名,平步青云,可惜,实在可惜,怎么会这样呢?”
宋阳这么在意讽刺他的话,可见是个自尊心极强又敏感的人。
这样一个人,必然幻想过无数次有朝一日自己能翻身,将那些欺凌过他的人踩在脚下。
有什么比我本可以的不甘心更令人疯狂?
明明可以,却没有机会。
可偏偏他一丝希望都看不到。
宋阳深吸一口气,很快平复下来:“不劳裴少爷为我费心,您还是在这好好休息,今晚有你累的时候。”
说罢他将那墙合上便出去了。
这人擅长隐忍与伪装,将他心里的刺再狠狠踹上一脚,将来总能捅上宋真意一刀。
至于眼下,夏朝试着在层层绳索中抽出自己的手,却纹丝不动。
夏朝腹诽:“有这心思做什么不好!”
手腕上传来火辣的疼痛,手腕上的皮已经磨破,但绳索几乎没有松动。
夏朝虽还在尝试,却知道想挣脱是不可能的。
她开始回想刚才那堵墙上的物件,若实在没有办法,只得先诱敌深入,再看准时机。
但实在太很恶心,夏朝觉着自己都要呕出来。
空气里能闻到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夏朝的努力却全部白费。
不知过去多少时间,天色彻底暗下来,外头的大雨还是没停。
屋子里没点灯,房门吱呀一声打开,夏朝的整个人绷紧。
脚步声向她走来,借着外头廊上的灯笼能模糊看到人影,那身影消瘦异常,显然不是宋真意。
天空亮起闪电,在这一瞬间,夏朝看清那个身影,他身后留下一串湿漉漉的脚印。
“项祝?!”夏朝脱口而出。
项祝听她叫自己的名字,身影楞了下,随即上前开始动手解捆住夏朝的绳索。
夏朝问道:“是你么?”
她没看清过项祝的脸,只记得他的身形,可这人怎么会在这?
项祝一言不发只低头解着那绳索。夏朝终于能活动手臂,她几乎被绑的没有知觉。
“他快来了。”项祝忽然说话,他的声音温润。
“那快走。”夏朝意识到项祝指的是宋真意,立即起身,却见项祝一动不动。
夏朝疑惑问道:“怎么?”
项祝低着头:“出门之后,你先往右拐,再往左就能看到一株大树,冲着那棵树的方向走,有一处枝丫已经长到院子外面,从那枝丫可以爬出去。”
夏朝:“那你呢?”
项祝缓缓看向夏朝:“我留下来,可以帮你争取一点时间。”
又是道闪电亮起,这回夏朝终于看清项祝的眼睛,那是一双清冷的丹凤眼,在闪电掠过的瞬间他的眼里像盛了一汪破碎的琉璃。
“不行!”夏朝想也不想就拒绝,“要走就一起走。”
她再也不会自己一个人跑。
项祝摇头:“那样一个都跑不出去。”
夏朝心中发狠:“大不了拉着裴真意一块死!”
项祝摇头道:“你莫要意气用事,为了我不值当。”
夏朝:“我说到做到。”
说罢她拿起窗边塌上的矮脚桌,站到了那门的背后。
项祝深叹口气,随后起身:“走吧。”
他已经好言相劝过了。
两人前后脚迈出房门,就听到外头院子里传来说话的声音,其中一人就是宋真意。
项祝与夏朝加快脚步,直奔那棵大树。
“你先上去。”夏朝催促。
项祝有些犹豫。
夏朝只得道:“我不会爬树,你上去后拉我一把。”
项祝只得先做示范。
那头的院子里开始喧哗起来。
项祝的动作娴熟,哪几处落脚他都已经明了,只几下就爬到树上,他稳住身影后,就弯下腰伸手拉夏朝。
裴渊往日的底子在这时发挥作用,夏朝借着项祝的那一点力,爬上去的速度比项祝更快。
只是那条枝丫并不粗壮,因而他两只能匍匐着一个一个过。
“人在哪儿!”不远处响起人声。
这时夏朝正爬到一半,咔嚓声响起,那树枝将断未断。
夏朝索性借着树枝的弹力猛地往前一跃,堪堪站在墙头,前后摇摆之间,勉强控制身体。
这时夏朝瞥到了宋阳,他站在拐角处看着夏朝。一动不动。
宋真意忽地出现在他身后,抬脚踹在他背上。
项祝猛地扯了夏朝一把,摇摆不定的夏朝终于向着墙外倒去。
临栽下墙头时,夏朝看到趴在地上的宋阳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