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穷的幽静、黑暗、饥渴缠绕着纪岁安,一步步瓦解着她的意识,让她浑浑噩噩、意识昏沉,不知过了多久,甬道再次来人了。这一次络腮胡子带了四个人来,两人一组,将纪岁安和周叶架起,不知要带到哪里去。
两人几乎是被半拖着走的,朦胧之中,纪岁安听见周围终于有了些其他的声音。像是工具被拖拽的声音,重物落地的声音,还有人的呻吟声,随之而来的,便是另一类暴戾的辱骂声和鞭子抽皮肉的声音。
到了地方,两人被粗暴地扔在了地上,纪岁安感觉自己的下巴陡然陷进了一个很软很香的东西里,睁眼一看,是两个装在碗里的黄面馒头。
“快吃。”络腮胡子道。
纪岁安觉得他们若想杀了她,不必饿几天再扔两个馒头来,于是不假思索便擦擦手,抓起馒头开啃。
她一边啃一边注视着还倒在地上的周叶,只见他挣扎半天还未缓过气,旁边的络腮胡子也看见了,毫不客气一脚踹去:“喂!要死了?”
周叶捂住被踹的侧腰,艰难撑起身子。
络腮胡子嗤笑一声,对着另一人道:“人送来了。”
说罢,他便原路返回了。
这一会儿的时间,纪岁安已经几口将两个馒头吃下,她明知周叶如今是人身,却偏要开口挖苦:“呵,都到了这个地步,就不必演了吧?”
周叶没有任何反应,他抓起一个馒头,将另一个端向纪岁安:“你吃吧。”
“受不起。”纪岁安将碗推了回去。
“去你的!一个破馒头还要推来推去?”一旁收人的监工见状,三两步过去将那碗里的馒头抓起,随手一扔,“赶紧吃完干活!”
那小小的黄面馒头还没落地,便有一大片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人蜂拥而上,无数双手争来抢去,将馒头四分五裂。运气好抓到一点的人,毫不犹豫便往嘴里塞,生怕慢了一刻,被人抢了去。运气不好的,便只有匍匐在地捡些碎渣渣了。
纪岁安被这样一幕吓得怔住了,站在他面前的监工见状,只露着大牙呵呵直笑,笑完,才甩着紫色短鞭对新来的两人道:“在这儿,想吃饭,就得干活。你们两个,去运废石。”
说罢,便有另一名腰间别着黄色短鞭的监工上来:“走吧。”
*
两人分到了一个推车,需按照监工所说,将废石装满推车,再运到指定的地方倒掉,回来继续装废石。
他们饿了许多天,身体虚得厉害,动作便也慢,好不容易熬到了下工时间,打饭时二人却只得了其他人的一半。吃的是糙馒头加米汤也就算了,还只有一半!?
“你什么意思?为何我们只有一半?”纪岁安又累又饿,尽力扯着嗓子问。
那打饭的人冷笑一声:“你们今日做的工就是只有别人的一半。”
纪岁安恼了:“我们来得就比他们晚,又饿了那么些天,能不慢吗?你今日只给我们这么多,我们明日便还得慢!”
“慢就慢呗,那你们明日还是只能的一半。”打饭小工说着,挥挥手,“快走吧!后面的人还吃呢!”
纪岁安哪里服气,想让人评评理,可左右一看,周围的人无不只盯着锅碗里的吃食,或是恼怒看着她,仿佛她才是错的那一个。
她真是被饿糊涂了,这里哪里像是会和她讲道理的地方?于是只好作罢。
“怎么样?满意了?”她追上周叶,一边往嘴里塞馒头,一边恼怒看他。
周叶将手机吃食递到她面前:“过不了几日,纪掌门会来救你的。”
“用不着。”纪岁安当然知道她爹会急着来救她,越过周叶往一旁的墙边走去,
“哟!你们既然都不想吃,那就给我们呗!”只这么一会儿,三两个稍微壮实点的男子便围了过来。纪岁安和周叶,一个看着是个瘦精的女子,一个看着像是个弱不禁风的书生,当然就是这种二流子的最佳霸凌对象。
纪岁安左右一看,见众人见怪不怪,根本没人理会这边儿,便知道在劫难逃了。她下意识挡在周叶面前:“快吃掉。”说罢,她麻溜将碗里的清米汤一口往嘴里送,罢了,将自己的饭碗塞进了周叶怀里。
她双手捏拳,毫不犹豫,便冲上去一挑三。
赤手空拳一顿揍,纪岁安成了这里新的小霸王:“你们三个,每日要给姐多奉上两个馒头,明白?”
“明白,明白,姐,绕过我们吧,我们一天就这么一顿,也是……也是迫不得已。”
“是啊……我们……我们给馒头,我们给得出!”
纪岁安却不轻易饶过:“我的意思是,给你们自己的那一份,要是让我看见你们去抢别人的,小心姐再揍你们!”
这边架打完,后边周叶也刚好吃完,他捧着两个碗走上去,看着纪岁安挂了彩的脸皱眉:“受伤了。”
纪岁安轻轻抚上去,有点疼,这是方才有个人用尖锐石块划伤的,恐怕伤口还有点深。她道:“没事,找个地方休息吧。”
四处都是席地而睡的人,纪岁安与周叶找了个墙角坐下,余光忽而注意到刚来时的那个紫鞭监工一脸奸笑看着她,她白了他一眼,便不再理会。
还是照旧睡不好,总是半睡半醒迷迷糊糊。
“姐姐,姐姐。”
纪岁安感觉自己在做噩梦,听见个小女孩在叫自己,声音虚弱又缥缈。然后她醒了,旁边真有个小女孩。昏暗之中,她的眼睛亮晶晶的,手里捧着一株小草:“可以治伤。”
她指了指纪岁安脸颊上的伤:“伤口有点深,得用这个。”
看着这张小脸,半晌,纪岁安都没动。周叶也醒了,他接过小女孩手中的药草,摘下叶子用手揉成碎泥,往纪岁安脸上敷。
纪岁安却躲开了:“她是妖。”
小女孩闻言,低下了头,往后缩了缩,不远处一个妇人听了似乎有些担心,小声喊道:“阿月,快回来。”
周叶看了那二人一眼:“你觉得在这里,有人妖之分?这药草是好的,放心用。”
敷上后,他又对不远处相拥的母女道:“谢谢你们。”
阿月笑了:“没事,坏人欺负我娘,姐姐打了坏人,是好人。”
纪岁安愕然:“她们是母女?可她娘分明是人,而且和我们一样,还保留着少部分灵力,此前是个修士。”
那妇人道:“可我这个人就是生出了一只妖……所以来到了这儿吧。”
她轻抚阿月的脸,慈爱道:“可我不后悔,就是可惜……阿月这么小就要待在这种地方,不知什么时候是个头。”
纪岁安问:“这里是哪里?”
“矿洞,我们都这样叫。”
“里面又在挖什么?”
“五灵晶,这里是一条五灵脉。”
“五灵脉!?”声音虽小,却还是能听出纪岁安的惊讶,她转头见周叶又并无过多反应,显然他是知道的。
现在世上所有的五灵晶,据纪岁安所知都是出自于单属性灵晶矿脉的伴生灵晶,运气好一条矿脉能出几百块,运气不好也可能就一两块。可这里竟然是一整条五灵脉!
“难怪云山收到的五灵晶变多了。”她感叹道。
阿月母亲感叹:“所以呀,这些人不可能让我们出去了。”
这消息要是走露出去,定然又是一片腥风血雨。
“你们在这里多久了?”
“可能……已经……少说也有七八年了吧。”阿月母亲从前是记过日子的,后来又记乱了,于是接着乱的继续记。
几人你一问我一句,说了许久,纪岁安也只得到了十分有限的信息。这条五灵脉不知是在哪里,也没有通往外面的出口,那些人送人来或是怎么的都是通过传送阵或是其他类似手段。这是阿月母亲根据这些年的探索推测出来的。
来这里的有妖也有人,更有修士,活得最久的自然便是人,还有套着项圈却没被完全锁住灵力的人。这里从来只听见过死人,从没听见过有人走出去。
“不对,之前有两个姐姐出去了。”阿月本来昏昏欲睡,听到这里纠正道。
“这孩子,别瞎说。”阿月母亲道。
“是真的,那两个姐姐被人带走了,后来我既没在矿洞见过她们,也没在死人堆见过。所以她们只能是被送出去了。”
阿月母亲却是皱眉:“都说了不要去死人堆这种地方。”
她看向纪岁安二人:“阿月小,矿洞许多地方都能溜去,她这么说,那应当是很有这个可能的。”
进了这种地方,还能出去的两个女子,只可能有一个原因,那就是她们背后的势力或是宗门是这个灵脉主人惹不起的。这也正是花月坊只接待散修凡人妖魔、最多小宗门弟子的原因。
“钟风遥和她师妹?”纪岁安道。
上一世是没有钟风遥失踪这档子事的,甚至于花月坊她都从未听到过,那这一世……
她恍然,对周叶道:“钟风遥是你引去花月坊的吧?我也是……该不会那个孟良师弟也是吧?”
周叶无言,纪岁安却已经读懂了他的眼神,就是。
“这个五灵脉和你当年的事有什么关联?背后的人又是谁?”
周叶依旧沉默。
纪岁安便不再多说,转而对阿月母亲道:“你们放心吧,很快会出去的。”
周叶引了他们来,目的显然就是让这条五灵脉暴露,而这些被“圈养”的苦工,也能得到解放了。
阿月大喜:“真的吗?”
可阿月母亲却是不见喜色,似乎并不相信。
“真的。”周叶笑得温柔,一如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