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融融暖风随着一场细雨来到了尼古戴奇，水滴啪嗒啪嗒的拍打在窗户上，从晕开的水珠看去，远处的霓虹灯变得朦胧的迷彩，路边树影婆娑，高耸的楼宇投下巍然巨影，一切都是那么光怪陆离。

锅上咕嘟咕嘟的冒着热气，尼尔就着剩下的蛛腿煮了一锅大杂烩，在等待煮熟的时候，尼尔想了想，走出了屋子。

当他走了一段时，望着那人生动的面孔，尼尔愣了愣。

那人黑色短发，不复苍白的皮肤带着健康的颜色，那是罗蒙恩，已经醒来的罗蒙恩。

敞开的大门里，罗蒙恩面前围着几个人，正与他们谈话，话的内容没什么重要的，说的都是一些问候身体和神明保佑的祝福话，洋溢着喜悦的气息。

似乎是看到了尼尔，罗蒙恩一抬头，带着灰意的眼眸染上了点点笑意，那张堪称英俊的脸，笑着点了点头。

尼尔脚步顿了顿，还是走了进去。

“果然神明还是怜惜小罗蒙恩的，让你今天就醒了，不过不要大意，还是要让医生看一看啊！”

“是啊是啊，身体重要。对了，这几天小罗蒙恩是不是没吃什么东西，就喂了一点流食吧，婶婶家煮了蘑菇泡馍汤，我回去端来。”

“对哦，我烤了麦角，我回去拿！”

热心的邻居关心了两句，转头就要回家拿早餐过来，一转头，却对上了迈进来的尼尔。

“尼尔也在呐，几天不见了，看看这可怜的小脸蛋，都瘦了。”

尼尔的邻居利泽婶婶哎呦了一句，恨不得上手掐一把那口中“瘦了”的脸蛋，满是慈祥。

......虽然尼尔不觉得自己瘦了，胖了还差不多。

“我来看看。”尼尔说到这，顿了顿，“既然罗蒙恩醒了......”那我也放心了。

既然醒了，那么本来打算问一下凡加工匠，就没必要了。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导致的昏迷，但只要醒了就不用计较太多。

尼尔想着。

那边的罗蒙恩看着他们交谈，摆脱了热情的邻居令他松了一口气，邻居都是好人，可他习惯了独身一人，人太多也太热情，让他有点不适应，当然，他很感激他们。

回想到这次的遭遇......

罗蒙恩不自觉的蜷缩了下手心，仿佛那炽热的温度还在。

半晌后，邻居们暂时离开，只剩下尼尔和罗蒙恩。

尼尔没想太多，罗蒙恩加入探索队，后昏迷不醒，这里面必然是遇上了一些事，是好是坏，从之前的昏迷来看，是不确定的，但罗蒙恩醒来了，看上去也没什么事，那么，说不准，还会令罗蒙恩获益。

不过，这和尼尔关系不大。

尼尔和罗蒙恩算是从小一起长大，可实际相处不多，论起关系，尼尔自认为，还是养父和罗蒙恩的关系更好，自己的话，还是差一点。

所以，关心就足矣。

尼尔轻声道：“你昏迷了好几天，利泽婶婶说的没错，就算醒来了，也还是检查一下的好。”

“......我会的，不必担心。”罗蒙恩刚刚似乎走了神，在听到尼尔的声音后，稍微的迟疑了一下，才语气柔和道。

“好吧。”在走之前，尼尔想起了什么，回头问了句：“......岩蛛吃吗？”

罗蒙恩一愣，冷峻的面孔带上笑意：“那谢谢你了。”

......

吃完邻居们的爱心早晨，以休息为理由，罗蒙恩关上了门，也拉上了窗帘。

现在，屋内除了外面下雨的声音，还有瓦斯灯的光亮外，就只有罗蒙恩一个人了。

他沉沉的望着自己一直垂下的左手，自从醒来后，在人前，他有意无意的总是把左手垂落，或是朝下抬起，总之，手心从没暴露外界过。

这当然是有原因的。

灯光下，只见罗蒙恩的左手心里，出现了一个淡蓝色的印记，那是一个萦绕烟雾、由三道弯曲线条组成的印记，其中两道线条尾端重合，形成一个锋利的角度，另一线条却是直直的切入两道线条中央。

柔软的线条弧度与切入的力度，形成一种矛盾的状态，显得锋利又柔和，却不知怎么的，也许是那烟雾的渲染，印记在矛盾之中，有一种别样的......邪意。

“出来吧。”

突然，罗蒙恩开口，他直直盯着手中印记。

没有动静。

罗蒙恩没有继续催促，只等待着。

“呜哇——这觉睡得好，罗蒙恩你怎么样？睡得好吗？”

一道尖利的声音过后，蓝色的烟雾从那印记里恍若水之倾泄般徐徐上升，很快，就堆积了一大片蓝烟，随后，烟雾塑形中隐隐露出了一张脸。

一张类似人类的脸。

一双眼睛、一只尖尖的鼻子、一张兔子一样的嘴巴、一对长长的耳朵，除了蓝色的皮肤和扁扁的奇特五官外，和人类的脸差别不大。

但是，目光下移，就看到了他烟雾状的下半个身体。就像是神灯故事里的灯神一样，缥缈的身形、莫测的实力，只是，他似乎有点矮？

总体上身高连一米不到，比起伟岸的灯神，更像是发育不良的侏儒。

“多亏你，我睡得已经足够多了。”罗蒙恩淡淡道。

“这也不能怪我——”蓝烟组成的矮人猛的挥了挥双手，“我不是有意的，我也老倒霉了！你看看我——”

他委屈的瘪瘪嘴，五官几乎纠成一团，更丑了：“我本来好好的在家里睡大觉，就被一个人类蒙头盖脸的绑走了，再一醒来，就在那个什么塔——欧卡、还是欧什么来着？”

罗蒙恩：“欧泽塔林。”

欧泽塔林，一个法师驻地，以传说中的大法师欧泽遗留下来的塔——欧泽之塔为核心，其它法师塔为簇拥的法师塔林。

也是瑞拉泽尔最大的法师驻地，就在尼古戴奇旁边。

“对对对，欧泽塔林，好不容易趁那什么法师来看陨石，偷偷的溜走了，耗尽了力量，在那陨石坑里睡大觉，结果，你就来了。”

他双手用力的挥舞，打苍蝇一样比划：“你又正好抓住了我，那我哪控制的住自己，就、就......”

“就吸光了我的精神力。”罗蒙恩冷笑一声，补充。

“这个、这个......”蓝烟矮人眼珠子咕噜噜的转，好一会儿才放弃了狡辩似的，叹了口气，“所以咯，我优卡·格斯瑞恩也不是不知恩图报的，我不是说过了嘛，我当你十年的导师——我知道的可多了，毕竟我们格斯瑞恩一族最是博学！”

优卡在夜里罗蒙恩刚醒来的时候介绍过，他是格斯瑞恩族。格斯瑞恩倒是怎样的族群罗蒙恩不清楚，但据优卡说，格斯瑞恩族有着博学多识的美闻，寿命悠长的他们虽然没什么杀伤力很强的手段，但活的足够久，懂得就多，苟命、逃跑的手段还是杠杠的。

这不，能在沦落到欧泽塔林法师之手后还能逃出来。

想到这，罗蒙恩又回忆起了之前的交谈，沉声道：“你说过......我有恶魔的血脉？”

恶魔，来自深渊的种族。他们之中大多肆意妄为，随心所欲，因而杀戮繁多，所造的孽也多。

即使是没怎么接触过超凡世界的罗蒙恩，也曾经看过报导某某召唤了恶魔，然后恶魔血祭屠戮了一座城——并非是瑞拉泽尔大陆的城，而是其它大陆上的凡人国家。可就算是凡人国家，一城的人也至少几十万往上。

恶魔的名声可想而知。

不说是人人喊打，也是看到一个就举报一个的下场。

所以，听优卡说自己拥有恶魔血脉的时候，罗蒙恩一下子就皱起了眉。

优卡上上下下飞着，满不在乎的说：“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别听那些超凡者乱说，纯种恶魔确实可恶，可你是混血啊，还是一丢丢的血。你从小到大有听过什么惑乱心志的话语，在你灵魂里低语吗？没有吧——连深渊都去不了的恶魔算什么恶魔嘛。”

安慰是安慰，可为什么这么不动听。

罗蒙恩默默捏紧了拳头。

“血脉决定不了你的意志。更何况——”

优卡飞到了罗蒙恩的旁边，窃窃私语：“难道你想放弃掌握超凡力量的机会吗？据我所知，你并没有什么特殊天赋，这个世界的工匠天赋？你没有！法师？也没有！骑士？更没有！神职？你能找到真神并得到神的眷顾吗？......”

背光令罗蒙恩的脸色明暗不定，只听得优卡那尖利的声音回荡在室内。

“但是，你很幸运，你有着超凡血统。”

罗蒙恩自然是想成为超凡者的，谁不想呢？

在这个世界，普通人随意就会死去，饥饿、疾病、天灾......乃至超凡者的一瞥，脆弱的凡人都承受不住。

只有超凡者，高高在上的超凡者，才能脱离这微不足道的桎梏，掌握翻天覆地的力量，超脱命运的束缚。

谁不想呢？

没有人。

包括罗蒙恩。

他总是在想，如果他是超凡者，那他那对慈爱的父母会不会就不会死去？如果他是超凡者，街角的老爷爷是不是就能摆脱绝症？如果他是超凡者，那么好的伊戈尔大叔是不是也能活下来，可怜的小尼尔也不用那么点大就去打拼......

所以，他想成为超凡者，非常想。他无所谓是不是工匠，即使工匠的地位在尼古戴奇是最高的，只要是超凡者，任何职业都可以。

但他现在......只有炼血、精炼恶魔血脉一个选择了......要不要选择它？要不要选择获得力量却可能在以后被恶魔本性吞噬？

该如何选择？

优卡的话语渐渐化作了魔魅的蛊惑，罗蒙恩低头，语气沉重：“让我想想。”

优卡咧开一个大大的笑容：“那你快点想——早一点总比晚一点好哦！”

那笑容，在阴影之下，竟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