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刚刚升起的时候，尼尔已经坐在这里很久了。

他拿着一本快要翻烂了的笔记，带着黑色指套的手指轻轻翻过那俊逸字体书写的一页，他要感谢为他留下这本魔导机械维修笔记的养父，使得他在测试的几个小时前，不至于因为太过激动或是紧张而像个无头苍蝇那样在屋子里乱转。

——是的，今天他要去参加一场测试。

一场由时光齿轮长街的凡加工坊举办的、招收店员的测试。

凡加工坊的坊主乃是一名工匠，这位工匠阁下招收店员的主要目的是帮工，因此对于他来说，店员不仅是店员，还能算是半个学徒。

也就是说，成为凡加工坊的店员，就可以得到一位货真价实的工匠的指导。

在瑞拉泽尔大陆，如果要询问任何一个人，他最喜爱也最想成为的职业，那么答案几乎只有一个——工匠。

工匠，是一种超凡职业。

成为工匠的理由有很多，比如，这种超凡职业在瑞拉泽尔大陆的晋升传承最为全面，又比如，大陆上与工匠匹配的岗位单位最为繁多，条件优厚，再比如，工匠的地位非常之高......

总之，很少有人能说出拒绝成为工匠的理由。

但对于尼尔来说，这些成为工匠的理由说服力只是一般，其中最重要的，还是那火焰中不可思议之变化的美。

正如《你想成为工匠的一万种理由》这本畅销于大陆的杂志，它的扉页上写了这么一句话：“炉火犹如心脏，它跳动的声音，胜于吟游诗人的十四行诗。”

炉火，便是冶炼之火。

在冶炼之火燃烧跃动下，金属、矿石等魔材在工匠的指挥下洗去铅华，在工匠的一双巧妙之手下，毫无关系的材料们发生奇妙的变化与组合，然后变成人们眼前的一个个实用工具：能够带来远方音讯的留声机、排除空气污染的净化箱、连接城市的蒸汽火车与浮空飞艇......

尼尔痴迷于那样的美。

那种不可思议的美。

从养父拉着他的手抚摸着那回荡着巨大轰鸣声、高大到堪比三层楼的燃烧魔炉，乘坐悬挂在尼古戴奇整座城市里的魔导轨道列车，望着黄沙下提炼工厂蒸腾转化的洁白烟气......从那些时刻开始，尼尔便为此着迷。

所以——

他必须、必须要在今天的测试里拿到第一名，顺利的取走这个能够接近成为工匠渠道的名额。

此刻，晨光带着金灿灿的色泽，打在尼尔银灰色的短发上，他眯着眼睛，缓解正视太阳带来的酸涩，在浓密的睫毛扇动间，黄铜色的瞳眸似乎与金色晨光融为一体，黄金般耀眼。

‘先去吃早饭，饿着肚子发挥很难完美。’

尼尔面无表情的在心里想着。

他看了看天空，头顶的灯因为天亮而自动熄灭，埋在灯管管道里的炼金瓦斯带着特有的微刺鼻气味。

他坐在天台上的储水罐上，这是一个由黄铜炼成的巨大椭圆罐子，静静的摆放着。像它这样的储水罐在这片不大的天台上还有几十个，它们要为下面的住户们提供清水。

视线掠过储水罐，一片被充分利用于晾衣的空地过后，是更上一层的居住楼宇，嶙峋的构造，密密麻麻的小窗，庞大的阴影，在晨光下也无法驱除那森冷窒息的氛围。

呈现阶梯型向上递进的狭隘楼宇型建筑，是这片文森特自由贸易市场的特色住所。

眼前一片耀光，是太阳愈发刺眼，于是，为了缓解不适，尼尔又看向了远处。

他的视线被文森特市场又高又狭的特色楼宇割的分裂开来，但他能看见那休憩了一夜的工厂烟筒冉冉升起的灰烟，也能看到楼下一点一点的和蚂蚁一样勤劳又麻木的人群，在早晨匆匆忙忙的前往工作地点，他们不敢休息，不敢停下，因为他们一旦停下，家里的人就会饿肚子。

尼尔将笔记夹在胳膊下，手臂一撑，利落的从三四米高的储水罐上轻盈落地，棕皮长靴鞋跟处击地，发出一声轻响。

尼尔的家从地面算起的话，是第七层。类似金字塔型的楼宇底部面积是最为庞大的，然后一层一层递减，但价格上，是差不多的。

底层靠近地面，减少爬楼或是乘升降梯的时间，但人多拥挤，公共厨房、公共洗手间这些公共用区每到早晨、中午、晚上都挤满了人;高层人略少，问题却也不少，如用水的问题是越往上越难，更何况，升降梯数量与承重有限，人多时，只能去走楼梯，通常累的气喘吁吁。

通过还是很窄的楼梯间，尼尔推开不知道被哪个调皮孩子阖上的栅栏门，喧哗声瞬间袭入耳朵。

紧靠楼梯间的是一处开水房，不足十平米的开水房一如既往挤满了人，伴随着打水人叽叽喳喳的讨论声——多数是一些没什么营养的八卦新闻，尼尔走进了开水房旁边的自营区。

自营区是出租给楼宇里居民的买卖区域，居民可以在这里租用一小块地方开店。尼尔进的这块自营区大多数是一些饭店。

“耶夫大婶，一份标准早餐。”

尼尔从工装裤的口袋里掏出三枚瑞拉币，随后在这间只是用铜皮分割出的简陋单间里坐下。

店里人不少，耶夫大婶的手艺很受欢迎，听到尼尔的声音，这个有着一头毛躁倔强卷发的胖胖大婶响亮的“好勒”了一声，手脚麻利，不一会儿，一份早晨就上了桌。

一份手臂长、外酥里嫩的麦角，一杯调过味的奶汁，一碗不足手指大、堆满了的小巧肉馅饼。

尼尔安静的吃着，但他的耳朵里不时涌进一些稀碎话语。

正如隔壁一对兄弟的对话：

“喂喂，你听说了吗？星咏平原又掉下来一颗陨石！”

“肯定知道啊，探索队不是都组起来了。话说，要不是工匠老爷们拦了一下——那可是据说有几百米宽的陨石，那不得砸死我们，还好有工匠老爷们在啊。”

“我有点想去......说不准能挖到什么不得了的东西，卖上几万的瑞拉币，我们就发财了。”

“你想的挺美的，工匠老爷们可是先‘检查’过一遍，而且把击碎的陨石大部分都带走了。捡漏行，但能捡到好的可是幸运儿才有的待遇。”

“唉......这年头，赚钱不容易啊。”

“谁说不是呢......”

那对兄弟唏嘘过后，才吧唧吧唧吃掉了剩下的早晨，这时候，尼尔也吃的差不多了。

他把餐盘递给耶夫大婶，心里颇有点心不在焉。

星咏平原掉落陨石是前几天的事儿，尼尔自然是听说了的。说实话，他也有点心动，倒不是为了钱，从十岁开始打工到现在的他还是存了一些钱的，足够好好生活一两年，他只是心动于......矿石。

陨石的掉落往往会带来一些特殊矿石，这些矿石就算不是魔材，也是极其好的锻造原材料，对于一个致力于成为工匠的少年来说，是非常有吸引力的。

毕竟，尼尔很难接触到一些稀有材料。他只是个无父无母的普通少年，也不是超凡者，没有任何渠道去接触稀有材料的购买。

天降陨石，工匠大人们又不会在意有人在他们之后去捡点边角料，探索队正是因此组建的。这也是尼尔少有的能够获取稀有矿石的机会。

但是，他不能去。

探索队的探索时间至少在一周之上，而尼尔现在有更重要的事要做——成为凡加工坊的店员，这远比一些材料更重要。

想到这里，尼尔也就按下了游移的思绪，他捏紧了笔记本的书皮，又松手，向耶夫大婶道别离去。

瓦斯灯散发着柔和的光，高高横挂在天花板上，这里的隔音不太好，依稀可以听见上一层人的脚步声，而走廊里，步伐匆匆的人不在少数，还有蹦蹦跳跳的小孩子，孩子们有的哭丧着脸，因为今天是休息日过后的工作日，也是孩子们上学的新一周开始。

逆流的尼尔显得有点格格不入，但其实没什么人在意，人们总有自己的事要做。

尼尔的家是这制式的公寓其中之一，挂着“伊戈尔”的门牌，还有小时候尼尔画上的花花绿绿小动物，打开门，里面是一套两室一厅的狭小屋子。

尼尔打开窗户，清新的空气蔓入鼻腔，他吐出一口浊气。

就着早晨的阳光，在窗台之前，在养父精心铺就的一层兽皮毯子上，尼尔移过旁边一堆书籍，包括但不限于《机械语言的奥义》、《论基础的一百种调试手法》、《你所不知道的机械小知识》等，静下心研读。

即使他知道，他已经把这些书翻烂了，再看也没什么用，但是，实在有点紧张又激动的他，只能通过这种方法来度过剩下的等待时间。

太阳慢慢上升。

尼古戴奇，这座传奇之城，渐渐的“活”了起来，它是群山与平原的一颗明珠，也是埃亚利隆河流经的最为闻名的机械之城。普通人与超凡者共同分享着这座传奇之城。

飞艇飞过文森特市场的半空，隐约可见一位负手而立的超凡者站在没有任何保护的飞艇外延。偶尔，一道流星般的光芒飞速滑过，这是飞过的超凡者，看那遍布冰晶的雾霭，或许是一位冰系法师，哦，也可能是一位驾驭冰台的工匠大人。

地面上，嘀唔嘀唔的喇叭声宣告着这座公共地面列车没什么人，可以乘坐，于是，人们一拥而上，把这不过十几米长公交车挤成了沙丁鱼罐头。

该出发了。

尼尔拉上窗帘，面对着清晰的镜面，整理了一番着装。

尼尔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精致到像是妖精与精灵之子的脸上闪过坚定的神色。

——确实，该出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