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信上的地址，樊宁和顽皮小熊一个住城东一个住城西，等流星顺利到达时，时钟刚划过早上8点。
他在街角挑了个看上去还不错的早餐小摊，在等手工布拉肠送上来的过程中，顺道给上司陈新发了个外出办公的信息。
随后，绿色小勾弹出，远程打卡成功。
阳光洒在阎流星身上，暖洋洋的，混杂着微凉的清风，一冷一热间，引人发颤。
阎流星抖了两抖，不争气地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对面不合时宜地递上了纸。
阎流星假装没有看见，往自己的裤兜里掏了掏，掏出一坨不知道什么时候洗了又干了的纸球。里头的餐巾纸早已融为一体，彼此难舍难分，叫他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谢谢。”
阎流星不得不接过林玥的好意，用力一擤，原本有些堵塞的呼吸总算通畅。
“两份瘦肉肠，两杯豆浆，请慢用。旁边有筷子和酱油，两位随意。”
“谢谢老板。”阎流星将纸团随手往兜里一塞，伸手去拿筷子。只是手还没有伸到筷子筒，林玥已经把木筷掰开，递到他手上。
“……谢谢。”
“不客气。”
“……其实你不必照顾我。”
“我只是比较有礼貌。”
“……”
活该，这话他就多余说。
阎流星一边吸溜爽滑的布拉肠，一边看向林玥：“预先说好了，我接下来要去完成樊宁的遗愿。这个遗愿是不在临终计划里面的，没有白纸黑字。你要是想扣绩效就尽情扣吧，反正也就剩那么一点了。你最好把它扣完，扣到及格线以下，然后直接把我辞退得了。”
林玥没有答话，沉默地往其中一杯豆浆里放了两勺糖，搅匀，递到他手边。
阎流星努努嘴，很不情愿地吸了一口。
刚才不挺能说的吗，怎么现在突然安静了？怪人，渣男！
阎流星摸出管家，将它调成手机模样，原本只是因为受不了和林玥独处一桌，想要八卦一下今天的新鲜事，转移一下注意力，结果鬼使神差地点开了社交软件。置顶处，是一个备注名为“。”的人。
阎流星发出的最后一条信息还停留在两年前，上头一个大大的红点，是被拒收了的意思。
如果一路往上倒，还能看到上千条类似的消息，在浅黄色的聊天背景里，红了一片。
阎流星有很多话想问，有很多话想说，可他分不清他们现在的关系，又害怕那道刺眼的红点继续增多，最后什么都没写，什么都没说，静静地来，又静静地退出了聊天框。
死心吧，已经够了，不要再陷进去了。
阎流星抬手一划，取消了置顶。
一直等到上午9点，阎流星按响了顽皮小熊的门铃。
林玥依旧像个冤鬼一样跟在他身边，阎流星深吸一口气，无视他。
面前的小洋房很安静，似乎没有人在。
阎流星又按了一下，只听见院中有房门打开的声音，随后是轻微而短促的一声惊呼，似乎有什么东西倒在了地上。
该不会是摔倒了吧？
“你好，”阎流星出声问道，“你没事吧？”
少女的声音带着慌张，还透着点胆怯，忙里忙慌地应道：“我、我没事……只是我起身可能需要花些时间，你可能要等我一下。”
“好，不着急，是我吓到你了，抱歉。”
门后窸窸窣窣，却半天没有要来开门的动静。阎流星不由得猜测对方大概是不方便，于是说：“你要是不介意的话，我可以翻过围墙帮你。”
少女犹豫了：“那、那个……你是什么人？”
“我叫阎流星，你可以直接叫我名字。我是临终事务局的管理员，前几日接到了樊宁女士的信息，今天过来是想替她处理点事情。在此之前，想确认一下，请问你是‘顽皮小熊’吗？”
“诶？”少女的声音忽然变得雀跃，“我是，我是，我是‘顽皮小熊’。她、她是有东西要给我吗？”
“是的，我这里有封信，是樊宁女士让我亲手交给你的。”
四舍五入，这应该也不算撒谎吧。
身旁的林玥神情古怪，大概是又想着怎么给他扣分。
另一边的少女终于有了回应：“那……那可以麻烦你吗？我好像起不来。”
“好，稍等我一下。”
阎流星把手上的信郑重地递给林玥：“林督导，辛苦你帮我拿一下。”
林玥接过信封，竟也认真地研究了起来。
阎流星二话不说，故技重施，利落地翻过比他还高的围墙，这才看见侧翻在地的少女和轮椅。
他一跃而下，急忙跑过去，把轮椅扶起。
“那个……我可能要抱起你。”
“啊，没关系，我知道你是在帮我。”
“……我还是把证件给你看一下吧。”
阎流星先是出示工作证，随后俯身，将少女的裙摆稍微整理好，这才把她抱到轮椅上。
少女解释道：“不好意思啊。这草坪上的石板路不知道什么时候缺了个口，还没来及修，我一时走得急了，轮椅卡了一下，不知道怎么的就翻了。”
阎流星看向少女所说的石板路，又检查了轮椅上的轮子。
“这轮子磨损得有点严重，建议还是优先进行更换，我可以帮你联系女师傅上门。至于这个石板路，建议还是做一些调整，这样会更方便你自由出入。”
“啊？石板路也要改吗？会不会太麻烦？反正我也不怎么出门。”
阎流星：“你是……不爱出门？”
少女摇头：“出门的话，会给家里人添麻烦的。”
“嗯……这样子啊……”阎流星陷入了沉思。
——叮铃铃。
啊，忘了外面还有个人。
林玥：“流星，开门。”
阎流星不想理他，可如果不理吧，很有可能又要被扣绩效。
少女：“你朋友？”
“普通同事，”阎流星眼珠一转，“你如果觉得不方便的话，我可以让他在外面等着。”
“这样啊……挺不好意思的……还是一起进来吧”
“……好吧。”
“你看上去好像有点不开心。”
“没有这样的事。”
阎流星再次摆出职业微笑，勉为其难地把林玥放了进来，随后将少女推回屋里。
进到屋里的少女，如同鱼儿回到了水里。她熟练地操纵着电动轮椅，上蹿下跳地要给他们沏茶。
阎流星本能地想说不用，可最后还是压抑住这股冲动，随少女在旁边忙碌。
阎流星：“你家人呢？”
“都上班去了。”少女将托盘放在轮椅自带的小桌板上，将沏好的茶水放到两人面前，眼里带着胆怯和些许兴奋，“那个……信……”
阎流星看着少女热烈的渴望，心想，樊宁所惦记着的那个顽皮小熊并没有像涂云海口中所说的那般薄情。恰恰相反，她们彼此需要，互相传递着最纯净的温柔。
阎流星从林玥手上接过信，郑重地放到少女手里。
信很厚。少女看上去有些惊讶，看来，这次的信比往常的都要厚。
她认真地确认信封上的字迹，细细摩挲着被雨水浸湿了的一角，还没来及贴上的邮票，以及信封封口处的红色蜡印。
少女问阎流星：“她……她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阎流星斟酌着字句，缓缓说道：“两个月前，她突发心肌梗死，虽然发现及时，但后来还是陷入了深度昏迷。按照她生前所约定的临终计划，我们为她进行了最后的仪式。请节哀。”
“这样啊……”
原本已经干掉的水渍又氤氲上了新的泪痕。
少女紧紧握住手上的信，说：“……我还以为我被抛弃了。”
阎流星想起聊天框上那一个个红点，想起那些在等待的过程中无处不在的焦虑、绝望和自我怀疑，轻声地对少女说：“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她都想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