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理小课堂有效刺激了学废的大脑。
接下来几晚沈明绚久违地梦到上课,物理老师喊她起来做题,她站在讲台上抓耳挠腮,深刻感受物理这只大梦魇,精准又无情地揪住了她的后颈皮。
天气越来越热,在最热的那天更远的山里发生地震,一块块鱼鳞云平铺到遥远的天边,好在震级不高,没有什么伤亡,但沈明绚还是觉得哪里气不顺。
第二天醒来,脸上长了几个痤疮,又不能挤,疼得怒火直冒,她跑去大吃了一顿凉粉,结果当天下午就拉起肚子。
身体静悄悄地作妖,将落不落的实在太难受,沈明绚苦撑一个星期,最终在一个清晨揭开了谜底。
她来月经了。
月经,每个女人都熟悉的老朋友,对沈明绚来说是爱恨交织的老冤家,前线卫生巾短缺,好几次她都是让血自己流下,在土壤上留下一行血迹,在打堡山的那个冬天,血凝固成了硬片,刮伤了她的大腿,队里也早就见怪不怪,反正这和伤口流血也没什么区别。
当然,她们还是发明了各种偏方企图阻止月经,包括喝凉水,用冷水洗头。
不过这都是年轻女孩的烦恼,或者说是新兵的烦恼,因为用不了多久,经血就会从身体里干涸。
四月份重伤前,沈明绚饱受摧残的身体已经把月经期减到一天半,重伤后,身体再也挤不出一滴多余的血,她停经了,又在这个夏天汹涌回归。
血液代表生机,年轻又是足以大开洪水的资本。沈明绚在睡梦中翻身,手指迷迷糊糊摸到溽热的湿痕,她瞬间惊醒,捂着屁股跳了床,抬手一看,只见临近干涸的血染红了指甲,她绝望地叫了声,胡乱薅了卫生纸垫上。
沈明绚局促地像个刚面临月经初潮的小女孩。
没等她发呆太久,小腹开始像被好几把尖头锤敲击,刚才还泛红的脸颊瞬间疼得刷白,她扶着腰打开门,天还早,太阳刚爬上山顶,还没撒到屋廊来,她走了几步,疼得佝偻起身子,就要蹲下来。
这时正前方的门打开,席月拿着晾衣服的衣架,她动作一顿,快步奔过来。
“怎么,是伤口疼吗?”
沈明绚摇摇头。
席月不再问,把人半抱起来,“那先起来,昨天拉肚子还没好么?”
“席月……”沈明绚抬眼,嗫嚅两下,她出着冷汗,还在微微发抖,“你有卫生巾吗……”
这么问其实完全不抱什么希望,宣野的卫生巾都供不上,要不然大家也不会用冷水冲头了,更何况是偏僻的青峨。
“有,我拿给你。”席月回答的毫不犹豫,她顺手摸了沈明绚的额头,好好端详脸色,问:“你要止疼药吗?”
这也是可以的吗,沈明绚迷糊一下,连连点头,“要……”
席月搀着她到厕所,“那你等我一会儿。”
沈明绚全程像个僵硬的木偶,脑子这才开始转,她呆呆地坐在马桶上,半截高窗敞开,昨天的蚊香烧掉一角灰烬,银杏树伸进枝桠,吹进一丝凉爽的风。
席月走了没多久,再回来捎了一包卫生巾,还有晒好的衣物,医生已经习惯了血污和尴尬,甚至比沈明绚还要坦然,“我把你的床单先换下来了,药放到了桌子上,一会儿别忘了吃。”
送来的衣物甚至还有内裤,是昨天洗了正好晒到院子里的,沈明绚耳朵一阵发烫,都不敢看她,“谢谢,你、你还要上班吧……不用管我的。”
“……嗯好,”用耳朵听,声音已经体贴地走到门外,似乎染着一层暖意,“我做完饭再走,今天就好好休息吧,朵朵那边说过了,她自己乖乖写作业,不会吵到你。”
沈明绚头越埋越低,嗡声道:“好的。”
卫生巾撕开,里面是成片单装,包装十分简陋,完全看不出厂家,沈明绚没有再看下去,她急切地抓来换上,提着的心终于落回肚子里。
事情从发生到解决过于迅猛,她有点大脑缺氧,没有丝毫的勇气立刻去见席月,只能蔫蔫地换下脏衣服,又发了会呆,才鬼鬼祟祟地摸回房间。
谁知打开门,看见床单整洁如新,还很贴心地垫了一条大毛巾……可怜的沈小狗双手捂脸,草草吞了片止痛药,决定先闭上眼睛短暂离开这个星球,她倒进被窝里,蜷成一小团。
不知道是不是激素潜伏太久,终于来了一次酣畅淋漓的大反扑,把连日的燥热一同泄了下去,沈明绚蹭上枕头,做了个好梦。
她久违地梦到德隆,还是一个冬天。
应该是冬天吧,那是德隆久违的冷冬。
女人裹着外套吃麻辣烫,一点都不在意这对哨兵来说太过刺激的滋味,反而享受其中,她比沈明绚的五官更舒朗,剑眉星目,留着不过耳的短发,不知跟谁打着电话。
沈明绚下课后就看到这样一副场景,天黑的早,校门口的小吃摊亮着一条街的灯,女人拍了拍身旁的小凳子,言简意赅道:“坐。”
沈明绚看她挂上电话,“大忙人,今天怎么跑来看亲爱的妹妹。”
“怎么,亲爱的小妹妹都高中生了,还这么粘人。”
她笑了一声,“大降温了,妈怕你冻着,让我送衣服来。”
沈明铮生性很挑剔,至今她都看不惯普高,当然根本原因是十分不爽妹妹跨城区跑来当住校生,“承开一高到底怎么你了,和塔里的小伙伴在一起多好,还不用死磕文化课。”
“不要,我就不要当体育生。”
“哨兵哪是体育生,你们这群小鬼,”姐姐照样嘲讽她,“不会还记着适应期那笔仇吧。”
“沈明铮,你不逗我是不是就会死。”
“哈哈哈哈,”沈明铮大笑起来,吃完麻辣烫里的精华方便面,她抹了一把唇角,一手拎起行李包,一手拍了妹妹的后背,“直起腰来,跟我走走。”
她们就沿着街道慢慢走。
这是新校区,周边的公路也是新修的六车道,绿化挺时兴,种了各种花树,就是地方偏僻,直接过了高架桥被发配到了城边,再往西就是德隆大森林了。姐妹俩走过校门口的小吃街,一下变得冷冷清清。
沈明铮没在意越走越黑,她步伐如风,沈明绚紧紧跟着她,也走了一身热气,两人绕到工地,土堆隆起,像望不到尽头的小山丘。
“下个星期我要调岗,接下来家里就靠你了,照顾好妈和阿嬷。”她沉在一片微凉的夜色里,眼神很眷恋,“妈是个普通人,别总拿一些有的没的烦她。”
“哦。”
“真不要直升,非去高考?”
“到底怎么说你才会信,我不想整天打打杀杀的,”沈明绚哼道,“我要靠知识改变命运!”
沈明铮憋了下,实在太困难在那哈哈大笑,烦死了烦死了,到底有什么可笑的。
少女气得又拧又踹。
偏偏她姐身手太好,丝滑地遛远,还反过来逗她:“是谁背书还背哭的呦,傻妹妹,别把眼睛熬坏了,要不怎么回来当哨兵。”
妹妹炸毛:“都说了我不要当哨兵!”
她们追追打打,沈明铮拎着行李包轻松绕了一大圈,看妹妹跑出汗了,那种读书读萎靡的状态一扫而空,她才满意地停止了这场“散步”。
临别时,她买了路边上的烤红薯,草纸托着热热的香甜,揣到少女的怀里。
“小绚。”
她把女孩的头发理到耳后,喃喃道:“怎么不信呢,你决定要干的事,都会干好的。”
“回吧,我亲爱的小妹妹。”
说完她摆摆手,像融入夜色一样消失了。
一瞬间,巨大的悲伤将沈明绚淹没,她无措地抱着行李,红薯挨着她的心口,一颠又一颠。
路好长好长,她望着教学楼的灯,心想应该尽快回去上晚自习,又觉得不对,她不该走这条路。
她应该扭头,头也不回地朝校外奔去。
这个念头一起,街道瞬间变成了吞人的大嘴,涌动的,软烂的,她每一脚都踩得软绵绵,磕了摔了,又爬起来继续跑……
雨开始下,直到天地融化,黏连起来成为牢笼,而她只能蹲在暗无天日的角落嚎啕大哭。
眼见这个梦越来越遭,就要从温馨向跑去恐怖番,怀里的红薯动了动,它膨大,卟的一声变成大抱枕。
抱枕接着长出丝滑又硬质的毛,有点扎脸,又拉出四条腿,爪子扒上她的肩膀,湿润的鼻头嗅了过来,沈明绚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泪糊了一脸,都没看清这是什么东西。
大概觉得哭声实在吵,抱枕不耐烦了,举起双爪,朝沈明绚脑门一按。
梦戛然而止。
又回到这个蝉鸣声声的夏天。
沈明绚翻了个身,搭腿把这团毛绒绒搂进怀里,半醒半睡间看了一眼,傻傻地把脑袋埋进去,呓语道:“米饼……”
“嗯……不对,宝宝……你是一只烤红薯。”
……起名水平好差劲,烤红薯不满,又扬起爪子扒拉了她一下,这次爪下无情,尖利的指甲直接把睡衣勾丝,接着毛脑袋左拱右挤,灵活地跳下床,甩着尾巴跃上窗户,气鼓鼓地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