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间别墅里住着一个留着利落短发的女人。
是的,女人。
三十岁的路悠悠已经不会被称作女生或者女孩了。她是一个成熟的,拥有窈窕身段、自由时间和自己住所的女人,极具个人魅力和能力。同时,她也是拥有一家知名摄影公司的女人,更是众人眼中成功的事业女性。
但她的妈妈何花何女士却不这么认为,三十岁的路悠悠仍然单身一人,满世界旅游,去巴黎看展,去埃及拍摄金字塔,去北极拍摄绚丽多彩的绿色极光,跟着纪录片团队进入危险的长白山野外,就为了拍摄东北虎的身影。
唯独没有像何女士希望的那样,找一个相爱的人共度一生。
找一个人共度一生似乎是一件可以将就的事,但找一个相爱的人共度一生,就很难做到了。
摄影师往往都是幕后工作者,吸引人眼球的都是屏幕上的人事物,而摄影师作为传达信息的“媒介”,只是一味地“深藏功与名”。
所以,当路悠悠再次被何花女士以逛街为借口拉到餐厅来和相亲对象见面时,对方表示了解她的职业,并想要对此夸夸其谈。
这个男人介绍自己叫柴朗,是明星的造型师。
他穿着蓝色西装,下巴上留着胡茬,显然这不是他没刮干净,而是他认为这样的自己是最“完美”,最吸引人的,
“你的妆容很有个人风格,既放大了自己的优势,又很聪明地隐藏了自己的不足。而且你今天穿的衣服是高级定制的手工剪裁套装,乳白色很适合你,我觉得无论是长相还是身材,你都很符合我的审美。而且,我听何阿姨说你有专业的摄影师团队,我经常跟他们打交道…”
这显然是造型师的职业习惯,他很快地把路悠悠从上到下都打量了一遍。
餐厅内播放的法语歌,节奏优雅又轻快,这里的餐厅装着一块巨大的落地窗,透过明亮干净的窗户看出去,可以看到一个拉着粉色卡通图案的氦气球的小女孩在外面经过,她的脸上洋溢着纯真的笑容,仰起头看着她身边的妈妈,嘴里说着什么,气球绳在她的手腕上缠绕了一圈又一圈,正是孩子在这个年纪最最可爱的时候。
但是,眼前这个男人厚嘴唇里发出的喋喋不休的声音让路悠悠感到聒噪和不耐烦,她想离开,但是要给足对方面子,因为何女士就在她身后不远处的座位上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双手交握放在腿上,路悠悠打断他,表示:“柴先生,你我都很清楚这次见面的目的,那我也就直说了,十分钟前,我的妈妈何女士还告诉我她想要一个包包,我想表达的意思就是,我是在陪她逛街时被拉过来的,所以这次见面并不是出于我的个人目的。不过今天的拿铁不错,所以我会为这次见面的所有费用买单,包括但不限于你出行到这里的油钱和其他费用,你觉得如何呢?”
柴朗显然没有想到路悠悠会拒绝得这样“委婉”又干脆,“小路,我觉得我们很般配啊,不用这么急着拒绝吧。”
般配在哪里呢?
难道是,他觉得自己是出于欣赏的目的,就可以在初次见面时直接对路悠悠的穿着打扮评头品足?
还是他那条没系好的绿色黑斑点领带很像她在雨林里拍到的箭毒蛙?
路悠悠看着柴朗绿色领带上歪斜的温莎结,这个自称职业是明星造型师的男人,甚至没发现自己的领带夹扣反了。
手机很适时地响起了消息提示音,路悠悠拿起手机看了一眼,马上开口说:
“不好意思,因为不知道我妈妈的安排,我在另一家餐厅已经订了餐,现在到我们了。我先去结个账,这里的拿铁真的很不错,你可以尝尝。”
路悠悠拿起手机和包包,起身离开座位。
柴朗的表情有点难看,他嘀咕着,“不就是一个破公司的老板,有什么好装的。”
成年人需要维持所谓的面子和尊严,路悠悠已经给他了,但显然给的可能还不够,但她能给一个陌生人的也就只有这些了。
买完单,走到何女士面前的座位,路悠悠重新坐下,对这个突然的相亲安排并不愉快,“妈,这都第几次了,看来你还是嫌我买单的次数不够多。”
“你这是干嘛呀。悠悠,你也知道你每次都拒绝人家,连再多接触接触的机会都不给。你成心跟我过不去,是吧?”
何女士又摆出了她那一套:你不结婚不生孩子,老了没人管你;你不找个伴,没人能保护你。
“我要是真跟你过不去,那个人刚坐到我面前的时候,我就过来找你了。妈,收手吧,谈恋爱,结婚这种事,你让我自己来。”
“你自己来?你都三十了,这些年,我连个你男朋友的影儿都没见过。就算是上学的时候,我也没管你管得那么严呀。你看大学人家就有谈恋爱结婚的了。你都毕业开公司好多年了,是根本没接上这条轨道吗?”
何女士开始怀疑,路悠悠是不是哪根弦搭错了?
“悠悠,结不结婚的都是其次,等后面年龄越来越大,你再想要孩子,生孩子就难了。”
“养大一个孩子多不容易。”路悠悠试图让何女士回忆往昔,“你看小的时候,我爸总是出差,一去就是半个月。你又得去学校上课,又得一个人带我和我哥两个人,衣食住行,报兴趣班,辅导班,天天接来接去,忙得都成陀螺了。”
“我那时候练钢琴练得手都要断了,到头来还没坚持下去,现在基本上碰都不碰,你还不如给我买一台相机,这样我现在还能用得到。我哥又那么叛逆,高中就辍学,没少让你操心,好在现在是有了自己的服装公司,自力更生。我们两个都不用你操心了。”
“我光是想想这些都头疼,你再让我亲身体验去养一个孩子,我真的不行。”
路悠悠这么一段话说下来,还真有点“打动”到何女士的意思,她垂下眼睛,注视着光洁的桌面,陷入了过去的回忆里。
“你和你哥你们俩能好好的就行了。”
路悠悠立刻如蒙大赦,“走吧,咱们先去吃饭,再把你看中的那款包包拿下。”
开车把何女士送回家,路悠悠转向公司的方向,最近各个项目都在有序推进,她过去也就是看看进度,把积攒的待处理的文件整理签字。
公司选址在市中心一栋颇具设计感的独立办公楼内,玻璃幕墙与钢结构的外立面在阳光下折射出冷冽的现代感。
公司名为Observer,汉语翻译过来是观察者,在业内以高水准的商业摄影和纪录片制作闻名,合作客户涵盖国际奢侈品牌、一线杂志以及自然探索频道。
办公区采用开放式布局,挑高的空间里悬挂着巨幅摄影作品——北极极光的流动绿影、埃及金字塔的黄昏剪影、长白山雪原中东北虎的锐利眼神,这些路悠悠亲自拍摄的代表作无声彰显着公司的专业实力。
后期制作区配备顶尖的调色设备和数台高配置工作站,而器材室里陈列的哈苏、徕卡等专业设备,则如同精密仪器般被精心养护。
公司规模约五十人,分为创意策划、拍摄执行和后期制作三大团队,成员多是业内经验丰富的摄影师、剪辑师和视觉设计师。
尽管业务繁忙,但公司氛围并不紧绷,在路悠悠推开门进来之前,大家都有说有笑的,直到她的身影出现在门口。笑声戛然而止,大家再次投入到了工作当中。
不管是老人还是新人都知道:
路老板看上去挺温柔的,平时也很关爱员工,但是绝对不会跟员工走得太近,私生活保密程度堪比“国防信息系统”。而且一进入工作马上进入高效状态,绝对不允许任何人开小差。
所以每次路老板亲自跟项目,全都得打起精神,十天的工作就要十天完成,能提前完成当然更好,反正一天都不能多。
另一位“工作狂”此时正迎面向路悠悠走来,这是她的秘书曲项。
“路总。”她抱着文件和路悠悠打招呼。
随后两人一起走进路悠悠的独立办公室,这间办公室在走廊尽头,是整个公司里视野最好的地方,一整面落地窗正对城市天际线,她的办公桌上除了一台MacBook Pro,还摆着几台老式胶片相机,那是她刚入行时的收藏。
“路总,纪录片《长白山生态图谱》的粗剪版本比预期提前两天完成,这次拍摄涉及到我们的核心技术展示和后续参加评选。但自然频道制片人刚刚发邮件要求增加雪豹夜视镜头的章节。”
曲项将平板电脑转向路悠悠,屏幕上是分镜脚本修改标记,“他们希望用这段素材替换掉原定的紫貂觅食片段,可我们…根本没有雪豹的夜视素材。”
打开的电脑上切换呈现了他们现有的素材和粗剪成片,鼠标滑动在垫子上发出轻微摩擦声,按动的声音间断响起,路悠悠看着这些不同视角里出现的动物,“那就再去一次。”
“好的,我安排团队里的…”
“不用了,我亲自去。”
“路总,我再把您放到野外去一次,阿姨能抱着炸弹来和公司同归于尽,您信吗?”
路悠悠丝毫不介意何女士来炸公司,只要她的耳根子能落个清净,“最近,她给我找相亲对象的次数越来越频繁了,不知道她从哪里淘来的,什么老古董、洋玩意儿都有,我得出去躲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