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奶在大堂上坐着,心里总是跟鼓敲似的,七上八下,有种不踏实感。
她有些坐不住,狠狠剜了阴影里默不作声的宋渔一眼,如果不是她不肯拿出陪嫁钱,还了大小王氏,把这事儿先解决了,怎么会让外人看了他们许家的笑话去。
自家人的事情,自是可以关上门后,自家再来说。
大不了看在她出钱的份儿上,以后少使唤她一些便是了。
许奶这边坐不住才起身,许镜终于去而复返,出现在堂屋门口。
不过她不是空手来的,手里还提溜了一个青布袋子,袋子提在手里沉甸甸的,有几分重量。
许奶眼神儿好,一看到她手里的青布袋子,顿时大惊失色,差点没从椅子上跌落下来。
许镜将二两二百文,递给大小王氏,笑着道:“家里就剩这些钱了,这里有二两二百文,剩下的一两八百文,我想想别的办法,缓两天,必定给你们还上,如何?”
这里不属于历史上任何一个朝代,不过许镜已经了解钱的兑换方式,一两白银能换一贯大钱,一贯大钱也就是一千文钱的样子。
按照如今的生活水平,一家劳动力不错的庄户人家,一年平均也就存下个五六两银子,若再添置些费钱的物件,存的钱更少。
大王氏家家里有五个儿子,劳动力多,一年自然比普通庄户人家存的钱多些,加上许奶阴差阳错下,救过他家那读书的后生,大王氏家才能大方借给许家四两银子。
而许家也就原主和许奶,两人在地里忙活一年到头,存个一二两银子,都是收成不错的年头了。
按照常理,一老一少该攒些家当,但前两年年景不错,许奶一咬牙,又添了一亩水田两亩旱地,多年积蓄花了大半。
又加上前些日子,原身替人背锅,替人赔了不少银钱,自身娶亲,几乎花光了家里本就浅薄的家底,还欠下不少外债。
这才导致许奶手里的银钱,少得吓人。
大王氏看着许镜递出的青布袋子,眼前一亮,随即皱了皱眉。
小王氏见婆母不动,心思闪烁,一把夺过钱袋子,脸上露出不满之色。
“不行!说了四两就是四两……”
一声尖利的喝骂,刺破众人耳膜。
“许镜!我看你是反了天了!学会拿家里钱了!哎呦,老婆子幸幸苦苦为这个家忙前忙后,操劳不说,天杀的,拿老婆子的棺材本儿抵债……”
许奶哀嚎的一嗓子,直接把小王氏不满的话,呛在喉咙里。
许镜则早有预料的模样,转身,脸上依旧维系着不冷不淡的笑容。
“奶,咱们家的钱,都在您哪儿,我还以为这些钱都是家里公用的钱呢,您要是实在没有,咱们就把家里的田抵出去,肯定够还王姨婆家的钱了。”
听到“抵田”的字眼,许奶嚎叫唾骂,指手画脚的凶悍模样,戛然而止。
像是被瞬间被踩住尾巴的猫,呲溜一下从椅子上窜起来,身子一倾,挥舞着干瘦有力的手臂,朝许镜扑去。
“好啊!许镜,你出息了!还敢打田的主意!”
许镜早知道家里的田,是许奶的命根子,是不容触碰到存在,她说出这话之前,已有了心理准备。
她眼疾手快,往后退去的同时,顺便还捞了一把旁边的宋渔,将人带出许奶的攻击范围。
轻轻放下宋渔,盈盈一握在怀的温软消失,两人接触的手臂部分,似乎还残留有对方的余温。
许镜朝惊呼的宋渔颔首,给了她一个安抚性的眼神。
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间,发生得太快,太急,至于大小王氏二人都有些懵。
许奶本来就怒火中烧,没有打到许镜出气,更气了,差点没气得厥过去。
“王姨婆,您也看到了,我们家实在没钱了,都要拿田抵债,如果你能宽限个七天,我愿再添两钱银子,作为延期的利息,如何?”
防止许奶再次扑来打人,许镜一边注意她的动静,往后退,一边冲大小王氏高声说道。
听到许镜再要给二钱银子,作为利息,大王氏瞬间心动了,但是想到宋莲儿答应的二两白银,她到口的话就变成了拒绝的话。
“不行!我们今天……”
许镜挑眉,再往上加了加:“四钱银子,如何?再多,那只能请村佬看田抵押了,这四钱王姨婆就拿不到手了。”
大王氏自然两头都想赚,但宋莲儿交代的事情,绝对是要办的。
旁边的小王氏,用手肘捅了捅自家婆母的胳膊,让她先别说话。
“那行,四钱银子只延期七天,但镜儿哥你说的话算数么?”小王氏瞥了眼气得脸色越发铁青的许奶。
“自然算的,我毕竟是家里唯一的男丁。”
许镜淡淡笑道,话语里带了一股带着若有所指的味道。
许奶凶怒的老脸上,闪过一丝僵意,若是平时,她怎么也得说是,这个家由她当家做主。
或许是怒极生怨,许奶没有叫唤着许镜傻不拉几白白给人四钱,反而坐回椅子上,老眼盯着许镜,冷嗤一声。
“四钱,你当银子那么好赚,别想着打我田的主意,你王姨婆的钱你自己想办法,反正这钱本来就是花在你身上的,免得老婆子为了这个家忙活,反而落得个不是就算了,还要把棺材本赔里头。”
许镜没想到她那么爽快的同意,不,应该是把还钱的锅,甩自己头上了。
看来这次借大小王氏打压许奶气焰,倒是非常成功。
许镜之前也没有错过小王氏的眼色和动作,虽然不清楚她们背后究竟隐藏了什么,但经历末世的她,嗅到了一丝阴谋的味道。
许镜挑眉,转头看向大小王氏,笑着道:“王姨婆,您听到了吧,我说的话自然算数的,后续的银子,就等七天后再交付给你们。"
大王氏瞧着许镜面上温和的笑容,没有感觉到温暖,反而背脊莫名一冷,心头浮现一个想法:这后生看着好生相处,却是跟唱大戏里说的笑面虎一样,外表和善,心思阴沉难测,吃人不吐骨头。
“行啊,不过这四钱银子,口说无凭,不如找个中间人吧,这样咱们两家也好放心。”
小王氏替大王氏接过许镜的话头,又将话题引导向另一个方向。
大王氏听到自己侄女的话,一愣,随即反应过来。
找个中间人,就相当于把许家借债不还的事儿闹出去,既达到宋莲儿交代的,让许家出丑,她们又能拿到延期的银子,简直是一举两得。
许镜眉骨微抬,注意到两人眉眼之间流转的微妙之色,左右扫视两人两眼,唇角微勾,她迟早会知道这背后的秘密。
“对对对,咱们得找个中间人作证才行哩。”
“可以,我自然也无意见。”
剑拔弩张的气氛,在许镜最后一句话中,逐渐平稳。
但就算两拨人没有了争锋相对,屋内的氛围也回不到大小王氏刚来那会儿的和谐。
许奶今天被气得够呛,眼不见心不烦,冷着脸回自己屋去了,也不再说招待老姐妹的话。
以后她跟大王氏,不再是老姐妹,而是撕破脸皮的仇人。
许镜则老神在在和大王氏唠家常,小王氏出门去找中间人,宋渔继续忙活自己的事儿。
其实在许奶炸毛那会儿,许家的热闹,就吸引来几个好事的婆娘,再加上小王氏出门,刻意渲染。
许家的破事儿,就跟风吹野草籽般,快速洒落村里,引来更多好事的村民。
“许家这事儿做的不地道,自己借钱娶媳妇儿,还想欠钱不还,哪个老实人家会做出这样的事,我都替他们脸上感到羞。”
“谁说不是呢,反正我们家肯定做不出这样的事儿。要我说,还是王家媳妇儿,不仅让许家答应还钱,还添了还钱的利息添头。”
有人冲跟在队伍中心妇人旁边的小王氏,竖大拇指。
小王氏心里被夸得美滋滋的,却假意摆摆手。
“哎,我哪儿厉害,还是我婆母能说会道,能制住许家。”
她眼角挤出的褶子,能得意得开出花儿来,怎么也藏不住。
一群人吵吵嚷嚷,到了许家小院门口,正好许家院门没关,一群人呼啦啦进去。
堂屋里和大王氏,“交谈甚欢”的许镜,听见吵嚷声,略略挑眉,朝屋门外望去。
只见小王氏从人群中,领了一个身材微胖,唇厚,眼里闪着精光的中年妇人走了过来。
许镜对她有点浅浅的印象,村口各种八卦的牵头人之一,大嘴李婶。
小王氏找她做担保人这点,更加让许镜确认大小王氏来催债这事儿,背后有鬼。
一般村民找中间人做担保,那都是找村里有信服力的村佬做担保,很少有找嘴皮子利索,能造谣生事儿的妇人做担保。
“呦,镜儿哥,王嫂子都在呢,咱没看到许家嫂子?不是说让俺们做担保人,办事儿嘛?”
许镜这个主人都没开口,大嘴李婶扫了屋内一圈,便笑眯眯率先开口。
她意义很明确,许家一直以来,对外的主事人都是许奶,许镜哪怕是成了婚,在许家说话也是没有几分重量的。
许镜理理袖口,站起身,微笑对大嘴李婶道:“我奶身体不舒坦,在屋里躺着哩,和王姨婆的事儿,让我来就成。”
大嘴李婶早听小王氏说了一点内情,她也认得许镜。
许镜何等人,常年阴恻恻透过厚重刘海看人,孤寂冷傲,不合群,却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被村里唯一的秀才公唾骂阴沟里臭虫的人。
许镜纠缠秀才公,她虽没亲眼看到一二,但通过好姐妹绘声绘色的描述中,她对本来印象就不佳的许镜,更是达到鄙夷的看法。
如今见得眼前这人,高挑干净,自身打理得整齐,又一派温和的做派,与印象中的人相距甚远,恍似换了个人般。
略略让大嘴李婶印象改观。
“你来?你能做主?镜儿哥,一个唾沫一个钉,这关乎银钱的事儿,应下就是要还钱的。”
“我自是能做主,”许镜颔首,眼眸一转,笑着问道,“倒是,婶子做中间人,可有一定章程?”
“章程?今儿我来做中间人,又喊了大家伙儿作见证,七天后,你要是连本带息,还了王家嫂子二两二钱,这事儿就算平了。”
“要是还不上,”大嘴李婶说到这里,故意拉慢了声音,转头看向屋内围观,窃窃私语的村民,转而笑着对许镜道,“到时候,可别怪婶子办事不讲情面,拉你们去村长哪儿,抵押田地。”
许家一破落户,屋里头破破烂烂的,也没几个值钱的物价,也就在村里的三亩水田,和三亩旱地,值一些银子。
果然还是看上她们家的田地了么。
许镜颔首:“嫂子放心,我说话自然算数,七天之后,必然将钱还了。”
说到这里,许镜看了眼屋外,刻意提高嗓音。
“只是到时候,还钱这事儿,也请嫂子渲染渲染,让大家伙儿知道,我们许家也是言出必行的人家,不会让许氏家族蒙羞,大家伙儿也不要想着往我家泼粪还是啥的。”
说是说给大嘴李婶听得,话却是冲着屋外喊的。
她耳朵可灵着,早听围观的村民,说她们家坏话,想也知道,这绝对和小王氏说的一些话有关。
围观的村民们本来就七嘴八舌,说个不停,听到许镜的喊话,更是跟炸开了锅一样。
“言出必行?这话儿咋听着文绉绉的,跟秀才公学的?”
“你管他哩,二两二钱,对于他家可不是小数目,许镜好大的口气,能七天内拿出这钱来?我看许家的田地,得归王家咯。”
“到时候等着看笑话吧,许家的老嫂子,护她家地,跟护心肝肉一样,今天没出来闹腾,真是怪事儿。”
村民们不看好许镜,大岳村就没有一个人看好的。
这事儿就跟长了腿一样,风言风语,很快传遍大半个村子。
许家作为整件事儿的主角,必少不得,被人大肆渲染,甚至原本的还钱事件,在三人成虎的影响下,已经扭曲变形,失去原有之貌。
“胡闹!简直胡闹!钱氏怎么容许让镜儿哥在外胡来!”
“许五,许六,你们去村尾镜儿哥家,把镜儿哥和你们叔公婆都喊来,我要问他们话儿。”
许家主脉的许二伯,吧唧抽了一杆子旱烟,听闻小儿子说的消息后,坐在堂屋里,烟杆子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