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一片漆黑，耳边也纷扰着杂音，似是许多人凑近的耳语，也像是野兽的嗥叫。

模模糊糊的光透过来，照在自己的身下。双腿正深陷泥泞之中，潮水在上面扑向自己的身侧，带着刺骨的寒意。

奇怪，周围萦绕的空气却是闷热黏腻的，混着皮毛的腥臭味与不知名的刺鼻气味。

腿从泥泞中用力拔出，往前抬出一步，再次插入泥沼。手臂磕到什么物体，冰冷的，尖锐的，刺进了她的皮肤，疼得她张开嘴，却无法发出任何声音。

把手臂翻转过来，凑近眼前，光滑的肌肤上没有任何的伤痕，那刚刚的痛苦从何而来？把手放回身侧，继续向前走。一片漆黑的路上，没有半点声音，空间仿佛停滞在了原地。

“在右侧……”模糊不清的话语从四周传来，还夹杂着撕扯布料的声音，咔嚓…咔嚓……嘶啦……束缚的感觉从右侧传来，好像有什么东西把右手捆得死死的，绝不让她抬起。

死命地往上拽，往上抬起自己的手。更强的阻力从手臂上传来，低头看去，六只人偶手臂攀在上面，每一个球状关节都因缺少润滑而嘎吱作响。

正上方慢慢浮现出一个巨大的人偶头部，四方雕刻着四张脸，四张相同的脸，木头嘴唇正一张一合，头随之微微抽动。

“不要动…按住！”卡啦卡啦的声音，是从人偶的嘴中吐出的，幕布慢慢降下来，盖到了周围，遮住人偶空洞的，没有眼球的眼眶。

手没法抽出，只能看着六只手一同握住手臂，将自己的身躯高高抬起，摆脱泥泞。从腿上滑落的烂泥，滴落原处，会聚在一起，就像是正在半空中挥舞的手臂。

“快回来，快回来……”“那里不是你该去的地方…”泥沼中的气泡破碎，炸出一个个空洞，钻出声音，飞向空中。跟着自己向上被拽起，盘旋于头顶，又四散各处。

声音消散在四方，紧贴穹顶，在幕布上留下污渍，刻作文字。

闭上眼，再睁开。流动的文字，分明是无数双眼睛，正瞪着自己，打量自己，审视自己。眼睛又化为口舌，含住眼珠，呜咽发出各种声音。

“快一点……”“不对，不是这样……”“她实在是……”眼睛流出眼泪，口舌滴下涎液。墙壁朝着自己压过来，把眼睛带着口舌一并挤碎，消散在空中。

人偶的球状关节被挤在一起，头也歪向一处，口中的话断断续续，无法连成句子。啪嚓一声，连着人偶的线断了，手臂随着自己一同坠向泥沼。它被摔成了碎片，而自己则是躺在泥巴之中。

“快起来……”温柔的声音从耳边传来，一双手轻轻将自己从泥中扶起，柳叶消去身上的污垢，瓶中的水抚平身上的伤痛。

回头看，只有一人站立在身侧，看不清面貌，身上一袭白衣。“不要再看我，朝前走，这里不是你该停下着的地方。”

听从她的话，继续朝前走，脚下的泥沼逐渐变为道路，两侧却只有荒草。干涸的河床正躺着看着天空的鱼，鱼嘴一张一合。“继续走。”

河床变为河流，岸边也重新焕发生机，身后的声音由赤足的脚步声，变为叮铃铃的声音，步伐也变得稳重。

河中横七竖八躺着许多石像，每一尊的脸都看不大清，只知有各种姿势。

“不要回头，继续走。”声音还在督促自己向前走，踏过河流上的乱石，攀上石像的头，跃过这条河流，抵达岸边。

眼前有什么东西在闪烁，半截身子埋在土里，正歪斜着看着她。走近用手机挖出，原是一面镜子，镜子中倒映出自己的脸，面容憔悴，眼睛也没有往日的光彩。

“不要用镜子照身后，丢掉它，继续走。”

把镜子从手中甩出，在地上摔破，四溅粉碎。每一片碎片，都是一张自己的脸，每一双眼睛，都在目视前方。

清凉的风吹过脸庞，让自己变得彻底清醒过来，身体也充满了气力。沿着高高的木阶，走到山顶，再沿着布满青苔的石阶，走向另一条河边。

“这就是你的终点了，走进去。”低头看河水，清澈见底，还有赤色的锦鲤在其中游弋。但是水有些深，不敢走下去，脚在岸边试了好几次终是没有胆子踏入河流。

“走进去，快些。”身后的声音还在催促。有些想要回头看看究竟是谁……

“不要回头，这是约定。”

头猛地转回去，看向身后的人。“纪如瑄？”喉咙能够发出声音，面前的人五官逐渐清晰，但却没有表情，只是摇摇头。

“你连梦里都不愿意放过我吗？”那人还是摇摇头，即便顶着一张熟悉的脸，行事风格也完全不像是脸的主人。

“你已经缠我够久了…让我完成自己的目标吧…我不需要你的帮助！”

“你……说的是我？”那人终于有了回应，朝她招招手，要她走近些。

林潇然慢慢移近脚步，走到那人的面前，发现自己能够平视她，眼睛对着眼睛。“你不是她…你究竟是谁？”

“我是谁？我…应该是谁？你凑近些看……”那人把手抚上自己的面庞，摸在自己的脸侧。用力一拉，面皮中间出现一道口子，整个被撕开，里面赫然是林潇然自己的脸。

她凑近林潇然，眼睛狠狠瞪着她，“我就是你！你就是我！”

林潇然被吓退两步，那人却自己靠近自己，眼底布满血丝，嘴中都是疯狂的话语。“要我饶过你？放过你…你自己都不愿意放过自己！你与她都有错！”

肩膀被扣住，猛地推向身后。在跌入水中之前，留在眼里的身影，依旧是疯狂的神色。

“啊！！！”林潇然猛地睁开眼睛，从床上坐起来。这一声把一旁守着的小刘吓得跳起来。

“啊！！！”她捂着自己的心脏，看向林潇然，又掐了自己一下，确认这不是梦。

她一把扑到林潇然身上，抱住她，哭了出来，“林姐…呜呜呜呜…你终于醒了……”

“我要…被勒死了……小刘…快停下！”林潇然用力挣脱开小刘，这才让自己的肺部有呼吸的空间，“我为什么会在医院……”

“林姐…呜呜呜呜……”小刘一把鼻涕一把泪，从一旁的纸盒里抽出了好几张纸用来擦。“你昨天…见到我就昏过去了…呜呜呜呜……”

林潇然抬起自己的手，发现一只手插着针，一只手被绷带缠上了。“我怎么这么像…一个螃蟹……”她感觉自己的身子虚弱无比，每说一句话都要酝酿好久。

小刘擦擦眼泪，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我…我们昨天把你送到医院……医生说你…感冒发烧还着凉，身体淤青有挫伤，急火攻心全不顾，生死看淡似三郎…呜呜呜……”

林潇然眉头拧起来，仔细打量着小刘，“你是怎么开始断断续续…然后突然流畅说出这一大段话的…你要考研？”她用手指戳自己的脸，发现自己是在现实世界。

“咳咳……”佟姐拎着果篮和饭盒从外面推门进来，把饭盒先放到了桌子上，“小刘逢人就说你死了。”

“嗯？”小刘一看林潇然变了脸色，手在半空中乱挥，支支吾吾地说：“我我我我…我那时候真以为林姐你…你你你……”

林潇然一只手掐住她的脸，往旁边扯。“我尊嘟以喂零介你似了！呜呜呜呜！”

佟姐走过来，压住林潇然的手，“不要太苛责她了…但她那时候确实把我吓到了……”她回想着那时候的场景，倒吸一口气，“她急冲冲的踹进我的办公室，我刚想问她是不是疯了，她就哭着说，林姐死了！”

林潇然掐得更用力了，硬是要把她这张脸掐成仓鼠脸，“你差点把我这里变成吊唁现场…！”

小刘两只手还在空中乱挥，就是不敢碰林潇然的那一只手，不只这只手，另一只也不敢碰！

林潇然哼了一声，才把手松开。小刘哭唧唧地捂着自己的脸。其实林潇然没用多大力，但是小刘还是想装可怜。

“然后小刘和我，就把你送到医院了，你的病症确实如同医生说的那样。”

“医生就像是顺口溜一样说出来的？”这次轮到佟姐皱眉看向小刘了，她把果篮也放到了桌子上，往里推推，仔细盯着小刘。

“我什么也没说…佟姐……你相信我……”面对两人的死亡凝视，小刘拽着凳子往后退，企图逃跑。“我…我……林姐有啥想吃的吗？”

“没有，你给我坐在这里。”林潇然手指朝下一指，把小刘吓在原地，“你不是陪护了我很长时间吗？也不差这一会儿……对吧？”

小刘眼睛四处看了一下，没有发现能把自己藏起来的缝隙，只能作罢，乖乖地坐在椅子上。“我给你削个苹果吧，林姐！”小刘拿起一个苹果，在林潇然眼前晃晃。

林潇然把手指在空中比划一下，询问她，“没有水果刀，你用什么削苹果？”她从果篮里拿出一个橙子，“你不如给我剥一个橙子，这样还现实一点。”

小刘像是接过圣旨一样，捧着一个大大的橙子，绕着它看了半天，眼睛滴溜溜地转。“林姐……”

“吃吧吃吧…唉……”小刘喜滋滋地扒开橙子，分成两半，一半塞到了林潇然手里，一半又自己拿着吃。

佟姐瞟了一眼林潇然，又瞟一眼小刘。“林潇然，你是不是太纵容你的助理了？”

林潇然把橙子撕下一块放进嘴里，没有吱声，她想起某个人也这么说过。“医生说我多久可以出院？”她把嘴里的橙子咽下去，抬头看向佟姐，“我想早点看看剧本和剧组里的其他人……”

“离开拍还有一周呢…你老实待着吧。”佟姐长叹一口气，把饭盒又打开，“就给你带了点粥，白粥，对付一口吧。”

她把饭盒和勺子放到一起，然后拍拍手，“我先走了，公司还有点事，小刘你看着她。”

小刘正啃着手里的苹果，捣蒜似的点头，“放心吧咚姐！使命必达！”佟姐看着她鼓起来的腮帮，无奈地摇摇头走了，临走前还轻轻把门合上了。

“哦对了，林姐！”小刘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拍了拍林潇然的床侧。林潇然把视线从门口移回来，看向小刘，好奇她又想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语。

“我那个啥，看到你手机联系人里有一个写着……”她眼睛瞟向右上方，回想要说的话语，“哦对，写着有事联系我的。”

“嗯…？”林潇然也开始回想，自己的手机里，怎么会有这种联系人名字。

她把自己的手机拿出来，翻看了一下自己的社交软件和电话簿，还真发现了一个跟小刘所说一样的人。联系方式，全是纪如瑄！

“你给那个人发信息还是打电话了…？！”

“我两个都干了！怎么样，我厉害吧！”

林潇然一口气差点背过去，嘴张开半天说不出一个字。“小刘！你…咳咳！啊！我…啊咳咳咳咳！”小刘过去轻拍着林潇然的后背，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这么激动。

与此同时，病房的外面正有一个人拎着东西偷偷看着她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