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中,魔都城郊的报废车坟场像一座钢铁铸就的迷宫。
生锈的车壳堆叠如山,扭曲变形的金属框架,在残月的冷光下投射出狰狞的阴影。
夜风穿过破碎的车窗,发出尖锐的啸叫声,仿佛这些死去的破铁皮也有了灵魂,正在抱团哭泣。
苏岘背着琴盒,手持莫问,站在一辆侧翻的公交车顶上,俯瞰着这片破败之地。
端子蹲坐在他脚边,琥珀般的大圆眼睛在黑暗中闪着金色的光,尾巴轻轻摆动,警惕地扫视着四周。
“来了。”贺渠和端子几乎同时出声提醒。
远处,几束车灯划破黑暗,引擎的轰鸣声由远而近。
四辆黑色的越野,厚实的轮胎碾过碎石,停在了中央的空地上。
苏岘左手悄然结印,早已布下的静界符阵开始了运作,完全透明的防护罩笼住了方圆千米内的所有空间。
越野车门齐刷刷的打开,二十多个穿着冲锋衣的壮汉迅速散开,寻找着有利位置。
最后下车的,是郑子安。
他穿着剪裁考究的白色西装,外罩米色风衣。
月光反射下,笑出的一口白牙尤其引人注目。
身后跟着的是老熟人,安勇和披肩发,两人一左一右,像是两尊杀气腾腾的带刀侍卫。
“师叔公!”
郑子安扬声喊道,声音在空旷的车坟里回荡,“我来了,人呢?”
林深从一辆报废的面包车后转出来,懒得答话,血玉二胡拎在手里,慢悠悠的拉了个长音,像是做了回应。
“急什么?”
苏岘蹲下身,俯视着不远处的冒牌贺董,心想贺老师还是穿墨绿的最好看,嘴里哼笑一声,“不打算先看看货么?”
郑子安眯了眯眼,就见赵棠和陈小周的二徒弟孙泰和从阴影中走出,架着个昏迷的小白脸,缓缓走到了空地边缘,离着他大概二三十米的地方停下了。
“灵体在这儿。”苏岘淡淡的说:“高岗附在他身上作乱被我们灭了,殃及了他的魂魄,就算后面醒过来,也多半成了个傻子。你如果想要的话,就自己想办法脱壳,等我们拿回了贺老师的身体,这个嘛,当然任你处置。”
郑子安盯着昏迷的邱予成,眼中的贪婪一闪而过,很快又恢复了笑容。
“等等。”他忽然抬手:“我怎么知道你们没耍花样?”
苏岘嗤笑:“怎么,都已经送到眼巴前了,还怕我们调包啊?”
“老家话怎么说来着?小心无大错嘛。”郑子安笑得很是单纯,似乎毫无心机的样子,“这样吧,你先把人交给我,等我带回去上了他身,现在这具身体肯定也就用不着了,自然会还给你们的,然后这事儿全都了结了,OK?”
不OK,简直在想屁吃!
苏岘冷冷怼上一句,“可能么?做梦!”干脆的从车顶上跳下来,稳稳的落了地,站到赵棠身旁。
“既然不肯让我先带回去,那不如把他身上的防护撤了,表表诚意?或者,我亲自动手?”
郑子安倒也不生气,笑着威胁:“可我要是亲自动手了,施法的小家伙可就要倒霉了,灵气反噬不是那么好受的。”
孙泰和一个高高壮壮的四方脸汉子,一张嘴就是满口的东北碴子味:“口气也忒大了。咋的,就你带这老些三脚猫的,就想把我们都灭了?撤就撤吧,你忒娘要还算是个带把儿的,那就记得说话要算数。”
说完,从邱予成胸口扯出张杏黄符纸,又从他上衣口袋摸出个折叠好的符扣,统统塞回了自己兜里。
郑子安笑意未减,目光转了个弯,“孙师叔,我外公临走前可交代过你,让你好好照顾我来着,怎么你倒帮着外人去了?”
“呸!你个狼心狗肺的玩意儿,还有脸提我师父?你把他的遗蜕藏哪儿去了?交出来!还有,你个死不要脸霸占了人老公身体,麻溜的滚出来,如果老老实实的办好了,现在这小白脸的壳子还能让你用用,要是再耍什么花招,我们整个淮南派都跟你没完,不死不休!”
苏岘听着耳朵发痒,斜着眼瞟了一下。
这位孙师兄气势倒是蛮足的,就这“人老公”是个啥称呼?
看来玄学圈子也得好好学下语言文化才行。
东北大哥嗓音很是洪亮,可惜对郑子安的威胁基本为零。
这家伙脸上的表情变都没变一下,仍然笑眯眯的:“呦,看来你们都知道了?难道今天晚上都来齐了?那就都出来呗,藏着干嘛?”
四处高高低低隐藏着的若干身影,应声而出。
苏岘余光掠过一圈,也就十个人左右,都是林深通知来帮忙的淮南派子弟,陈小周的五个徒弟,除了老大和老幺,其余三个都赶到了。
剩下的,就是还算拿得出手的徒孙辈,下午和他联手布阵的四个人也在其中。
“对付你还用得着别人出马?我……”孙泰和嘴里说着,松开搀扶邱予成的右手,向身后摸去。
“啪!!”
天降一道蓝白色的电光,击打在孙泰和手指捏着的符箓上,他整个人像是过电似的的一抖,眼一翻,直挺挺的向后倒了下去。
林深沉着脸蹲下查看,贺渠有些疑惑的问:“你们这些符箓不是对魂体才有用么?又不是真雷,还能直接把人给劈晕了?”
苏岘注视着师叔开始缓和的神色,松了口气,反手掏出枚清宁符弹过去,不管对不对症的,总是没什么害处。
这才回答道:“不是直接劈晕的,是趁孙师兄引灵气入体的当口,用雷电干扰了施法,符法反噬造成的。”
他和赵棠对视一眼,微皱了眉。
这还没开打,就已经减了一员大将,而且,也就两三天而已,那假货虚空成符的速度居然更快了。
真让他成功夺了邱予成身体的话,再多些时间和火候,怕是谁也对付不了。
苏岘有些腹诽,这位孙师兄实在耿直过了头,甚至可以称得上自大,让撤了灵体身上的防护他居然就撤了个干净,哪怕留下兜里自己那张金光符扣也好啊。
可时间容不得他多想,郑子安扬着下巴,笑容中满是鄙视的说:
“呵,想偷袭?符箓总喜欢藏在身后,施法前小指头忍不住就要开抖,你这小毛病啊,一辈子也改不了,能成什么气候?你们既然不想给,那我就自己拿好了。”
手指轻轻一挥,他带来的冲锋衣训练有素的冲了过来,目标邱予成。
这是准备硬抢了。
赵棠把手里的小白脸往地面一丢,抽出别在腰间的电棍,第一个迎了上去。
苏岘将肩上的琴盒脱下来抛给林深,握紧了铜钱剑,贺渠在意识内说道:“打架我来,斗法你上。”
于是他爽快交出了身体的控制权,保持着警觉于灵台里观战。
这一看,可了不得。
贺老师说自己练过,原来真还不是吹牛。
眼见三个冲锋衣手持短刀扑了上来,一个直刺面门,另外两个左右夹击,刀风凌冽,已封死了所有的退路。
贺渠的反应却快得惊人。
“砰砰!”
闪身避过正面的短刀,刀尖几乎就从鼻尖上划了过去。
在此同时,左手已一把扣住对方手腕,朝膝关节处猛地一脚,再借力一拽,壮汉立刻失去了平衡,踉跄着撞向左侧的同伙,两人重重砸在废弃面包车的车门上,金属凹陷的闷响格外刺耳。
右侧的短刀已至肋下,早已计算好角度的右手手肘一个猛击,正中对方小臂,短刀脱手飞出,贺渠再回手一挥,莫问剑重重的抽打在对方脸上。
那壮汉吃痛“啊”的一声惨叫,天旋地转的还没反应过来,贺渠已经抬膝朝他肚子一撞,将他整个人顶飞出去,和空地边两个废弃轮胎滚到了一起。
后来的几个冲锋衣见状,眼神微变,但仗着人多,再次围拢了过来。
贺渠冷哼一声,主动出击。
一个前冲,扫腿踢向最近那人的膝窝处,对方闷哼着跪地。
不等他彻底倒下,贺渠已经旋身再加一记飞踢,狠狠砸在他太阳穴上,直接将人撂倒在地。
耳边破风声响起……
贺渠就势矮身,避过一条横扫而过的棒球棍,反手扣住对方的脉门,一个过肩摔将偷袭者重重掼在地上。
棒球棍脱手,贺渠脚背顺势一接一踢,凌空飞出后砸在另一人的眼睛上。
眼眶爆裂产生的剧烈疼痛,让那人瞬间失去了战斗力,捂着眼打着滚的哀嚎。
一体两魂,最大的好处大概就是可以取长补短、一心二用了。
手里的莫问又是开过刃的,锋利无比,一时间,苏岘这细胳膊细腿,却又剑气如虹,拳脚利落的模样,比赵棠看上去还要更生猛一些。
林深倒是没动手,在孙泰和旁边席地坐下,手指拨动,弓弦轻拉,奏上一曲“太平调”,防备着对面人施法使坏。
短短几分钟内,双方的胜负眼看就很分明了,人少的这一方反而占据了优势。
地面上横七竖八的倒了一片,唯一还站着的安勇,正和赵棠拳拳到肉的打得不可开交。
郑子安一点也没惊慌,或者说早有预料,袖口处“刷刷”的飞出一连串小纸人,蝴蝶飞舞似的,寻找着地面寄生的目标。
林深的曲调一变,从刚才的安静和缓,突然的杀气凛然。
音刀从琴弦上不停地飞出,将一张张小纸人当腰斩断,被斩断后的纸人迎风自燃,落到地面时已经只剩下零星的飞灰。
二胡的音调再次一变,刺耳到令人不适的程度,被静界符形成的护罩一个反弹加强,更加尖锐了好几倍,尤其苏岘和赵棠这种一体两魂的,灵台内的魂魄抗不住音攻,立刻感觉头疼起来。
郑子安完全笑不出了,五官开始痛苦的扭曲。
夺舍的副作用被这琴音一激发,发作的更猛烈了。
他咬破指头,开始凌空画符,黑幕一般的半空中,隐隐传来“轰轰”的闷雷声。
“就现在!”林深一声厉喝,“莫问把他拍出来!”
贺渠忍着头疼急速靠近了,莫问往他肩上一抽,郑子安连忙侧身躲开,却又躲的不够快,挨了一小下。
肩膀倒是没什么疼痛的感觉,但体内的魂魄却猛地一个震荡,晕晕乎乎的就要飞出体外似的。
苏岘左眼中,一个瘦到皮包骨,满头乱发的惨白青年,从贺渠身体里脱出了上半身。
可没等他看得更仔细些,那幽蓝的魂体强行依附了回去,发出了“嘿嘿”怪笑声:“哪有那么容易,现在轮到我了吧?”
高空中的雷法已然成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