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深的手指在二胡琴弦上一拨,发出“铮”的一声清响。
像一把无形的刀,将弥漫在邱予成周围的黑雾劈开条缝隙。
顺着缝隙看进去,邱予成站在雾中央,眼神空洞得像个提线木偶,右手机械地转着手上那串沉香珠子。
一个光头男形象的阴魂从手串里漂浮出来,蓦然化作两条黑气,从邱予成的鼻孔里钻了进去。
“师叔,那是……”苏岘咽下嘴里的青椒,喉咙一阵火辣辣的。
“果然是他,这老邪物,做鬼都不消停。”林深将声线压得极低,隐隐带着怒气:“就是我刚才猜测的,阴山门的老大,叫做高岗,我淮南派的世仇。”
苏岘:“他附在那串沉香珠子上?我是说那手串看上去有点不对劲,但仔细看,又看不出什么。”
“那手串被邪神之力渗透,已经炼成法器了,你道行还浅,自然看不穿的。”林深的手指在琴弦上轻轻滑动,冷笑:“有意思,这家伙居然是具灵体。”
“谁?你说邱予成?不会吧,我和他见过两次,贺渠的生魂那会儿就跟在我身边,他完全没反应的。”苏岘诧异的说完,想了想自己以前的做派,找补:“要不然,就是明明看见了装着没看见。”
“是不是灵体我还会看错么?如果他来修习玄学那就事半功倍,比你这块料子还要强得多了。之前看不见生魂倒是真的,他的阴阳眼被高岗封了而已,估计是怕他见得多了,有了防备,之后不好再糊弄。”
林深微低了头,咂摸了一下,提了个建议:“要是郑子安那儿实在没办法,让你家那位收了这具身体……倒也还行。”
邱予成这爱豆范儿的小白脸?
贺渠完全无法想象……在灵台里皱眉问:“灵体?什么意思?”
“就是天生适合学习玄术,也适合魂魄寄宿的一种体质,双眼也叫灵眼,能见阴阳,但又比我们阴阳眼要高级些,更灵敏些。”
苏岘在意识里解释:“适合魂魄寄宿到什么程度呢……就好比精装修可以拎包入住的意思吧,谁都能住进去,还没什么副作用。”
“那不是很容易招鬼?”
“对,所以一般情况下,这种人从小就被带进圈子了,玄术武学都很精通,比别人条件好学得快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也是为了自保,像邱予成这样纯野生还一点不自知的,罕见得很。”
贺渠再回想了一下邱予成细眉细眼的奶油模样,直截了当的回了句:“我不要。”
话音一转,又说:“……但也许,有人想要。”
苏岘和他心念相通,接口:“郑子安?”
贺渠:“嗯,你记得吧?大前天晚上他对你和赵棠恨其不争那架势,又嫌弃我的身体没有天生阴阳眼。我觉得,说不准是夺了陈小周的记忆,不知不觉间被影响了。”
这话苏岘很赞同,顺着这个思路再一捋,“那家伙本来心智就不成熟,又那么贪心,拿邱予成的身体勾他出来是个好主意,就怕他没那么容易上当。”
两人在灵台里商量了好一会儿,现实世界也就不够几秒。
贺渠回归的事情突然有了新的出路,苏岘心情不觉好了些,对邱予成的关注也上升了一大截。
转头问师叔:“那他们现在是在干嘛?我们就在眼跟前杵着呢,这大半天的,没看见我们么?”
“邱予成是真的看不见,他现在就跟个傀儡一样,高岗嘛,看是看见了,但暂时顾不上。
哼,我说这地气怎么翻涌成这样,天道不公啊,这么个恶人居然是好死的,执念不深,魂魄太弱,应该是担心直接夺舍斗不过邱予成,所以这会儿是借着灵体在吸收地潮中的阴气固魂呢。”
林深幸灾乐祸的冷笑一声,微低了头,从墨镜顶端看向苏岘:“你的惊雷符呢?”
“……酒店。”
苏岘摇了摇糖盒,里面就剩两张清宁符了。
“啧,修符法的,这吃饭的家伙,怎么不随身带着?”林深很有点嫌弃。
苏岘“……”。
下午才从医院出来,哪里能想到这大半夜随便吃个宵夜而已,能遇到这么些意想不到的人,还有这奇奇怪怪的事。
清宁符那也是因为之前给贺老师用惯了,就算上个厕所,那也必须随身带着的。
林深甩了个白眼,打开琴盒,转个方向,让苏岘自己看看。
黄黄蓝蓝金金红红,层层叠叠的各色符箓,用一块琥珀般的松香块压着,十分的齐整。
苏岘没见过世面得张大了嘴,急忙小跑两步,将手里的塑料袋丢到垃圾桶,纸巾将手擦的干干净净的,再小跑回来蹲下身,凑近了些:
“哇,业火符、请神符、斩龙符、静界符……居然还有黄泉引路符?师叔,你哪里来这么多这么厉害的符咒?”
“你能认得大部分,倒也不错了。自然是我师兄留给我傍身的,包括这把二胡也是,怎么,眼馋?”
“……我就想学习学习而已。”苏岘挪不开眼,又实在张不开嘴,叫声师叔也就是个敬称,又不是真的拜在了别人门下,有些传承的东西,哪里好就这么空口讨要?
林深嘴角微勾,不再逗弄了,干脆说道:
“倒也不用不好意思,本来就是给我收拾他那不孝孙儿用的,你想要多少都拿去吧,就当我师兄给你身体里那位赔礼了。”
“这怎么好意思……”
苏岘关上琴盒,随手背到了身后。
林深嘴角抽了抽,半晌,咬牙道:“盒子拿走了我琴怎么装?再说了,眼前这个不得先解决了?”
OK,试探成功。
符箓可以全部拿走,留下盒子就行。
苏岘不露声色的将琴盒放下,嘴里狡辩……解释道:“不是,我就先帮您背着。”
再度打开后,他细细挑拣了一会儿,语气镇定的说:“师叔,我来吧。”
林深挑眉,还没说话,苏岘已经抽出一张赤红的符纸。
符纸边缘泛着暗金色的纹路,触手似乎滚烫,仿佛握着一块烧红的烙铁。
“业火符?”林深笑了:“选的倒是没错,但你可别怪我没提醒你,小家伙,这可不是入门级的玩意儿了。”
苏岘没答话,只是咬破指尖,在符纸上迅速补全最后一笔。
施术者的鲜血渗入纸面,再结印引入灵气,整张符箓顿时亮起刺目的红光,映得他俊秀的眉目红成了一片。
灵台内,贺渠猛地绷紧了神经。
他看到苏岘的魂体整个变成了金色,然后蔓延出千万根金线,每一根都牵连着那张燃烧的符纸。
他也能感应到,这些金线正疯狂抽取着苏岘体内的灵气。
那种感觉,就像被人插了根吸管,正在吸取骨髓一般。
“岘岘!”贺渠低声急问:“这符怎么这么霸道,这是要把你抽干么?”
苏岘恍若未闻,手掌一翻,业火符脱手飞出。
符纸在空中自燃,化作一条赤蛟,嘶叫着扑向那一团黑雾。
黑雾遇火,就像是火星入了油锅,瞬间爆燃。
眨眼的功夫,黑雾就消散的一干二净,露出邱予成的身体,正以一个极度诡异的角度弯折躲避着。
可赤蛟如活物般凌空扭转,一口咬住了对方眉心。
“啊!!”
惨叫炸响。
邱予成年轻的声线里混着高岗哑然的嘶吼,幽蓝色的魂雾从七窍中喷涌而出,却被赤色的火焰追着燃烧。
火焰甚至顺着蓝雾回溯,烧向了手上那串沉香珠子——高岗用于栖身的法器。
贺渠的感知被剧烈冲击着,他共感着苏岘,透过那条赤蛟看到无数的记忆碎片在火中翻腾:
枯瘦老者将婴儿骸骨研磨入药;
年轻的学徒被锁链穿透琵琶骨,被迫向邪神献祭;
还有仿造离魂符害了陈小周又害了自己——高岗此身此魂的所有罪孽,都在业火灼烧中暴露无疑。
每转过一个画面,这火焰便高涨一分,那阴魂的惨叫也更凄厉一分。
“别看!”苏岘在意识里急喊,可惜晚了一点。
贺渠只觉得眼睛一痛,仿佛被尖锐的铁签穿刺了,他忍不住单膝跪下,手掌狠狠地扣着膝盖。
原来魂魄也会痛的,甚至痛到想要呕吐。
苏岘艰难的吞咽了一口,将呕吐的感觉压了下去,只听见林深的琴音陡然转急。
二胡弦上迸出数个刺耳的高音,每一声都像重锤,砸在即将崩溃的沉香珠上。
高岗的惨叫声越来越弱,最终“啪”的一声,珠子炸成了齑粉。
邱予成轰然倒地之前,头发上一丝幽蓝气息扭曲着想要逃离,林深一把音刀飞出,将最后那丝阴魂绞得粉碎。
夜风拂过,角落里只剩邱予成昏迷的身体,和满地香灰般的残渣。
“……结束了?”
苏岘踉跄半步,被抽空的虚脱感席卷全身。
灵台里,贺渠的状况更糟,他蜷缩在黑暗中,魂体不断闪烁,像是个接触不良的灯泡。
那些被他共感到的记忆碎片,正在他意识里横冲直撞着。
“贺老师?”苏岘内视后,吓得声音都有些变了调。
林深一把扣住他的手腕探脉,片刻后松开了皱着的眉头,“没什么大问题,你血气健旺得很,养上几个小时他就没事了。”
苏岘长长松了口气,腿软的站不住了,一屁股坐到了林深旁边的空地上。
仅仅是使用了下高阶符箓而已,身体就这么不堪负荷的模样,还差点殃及贺渠这条池鱼。
说到底,还真是无知者无畏啊。
即便到现在他还有点恍惚之感,一个能和林深他们并驾齐驱的邪术高手,就这样一声没吭的被自己灭了?
想着想着,又觉得刚才像是疏忽了什么……
对了,邱予成闹出的动静儿太大了,又是惨叫又是昏迷的,完全忘了遮掩。
这夜市里来来往往的人,居然一个看热闹的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