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深抬起眼皮看他,一顿冷冷的排揎送上:
“你想帮忙?帮得上么?好好的符法不继续深研,学赵棠那混蛋在体内养魂?你师父要知道他搏命给你转了运,如今被这么糟蹋了,他不得气得从盒子里跳出来?”
就引魂禁术这档子事儿,挨师叔的骂是正常的,可要提到养父,那苏岘就不乐意了。
小声回嘴:“就是破了孤星的命途,我才能找到伴儿不是?他才不会生气呢,只会为我高兴,不像您……师兄那么好的人,您说撵就撵了。”
“你!”林深瞪眼就想骂人,贺渠控着左手,咔嚓将墨镜给他戴了回去,打断了施法。
嗯,很好,看不见了。
双眼如盲的林深倒也没继续计较,只是想到了什么,突然又气短了些,缓和了情绪,冷道:“……你见过他了?”
“嗯呢,这么些年过去了,人也还清醒着,身手也没落下。”苏岘回想两天前赵棠以一敌多的身姿,刻意的吹捧了一下。
林深默了一会儿,地面忽然又有小条黑气涌出,他手指微动,弦音响起,照常按压了下去。
这之后,林深小心的从琴盒中取出一张金色的符箓,递给了苏岘:“不是过来帮忙的么?别扯闲篇了,贴掌心,站在东南角。”
苏岘看他那副谨慎的架势,也提起万分的小心接了过来,细细观摩:“什么符啊?头一次见。金光闪闪的诶。”
林深:“镇地符,等会你引了灵气入体就知道怎么用了。”
苏岘惊诧的问:“灵气入体?师叔,你不是知道……我用过引魂了?”
林深没好气的劈头盖脸:“都是些半桶水!那混蛋引的是死魂,阴气与灵气相冲,所以再没办法引灵气上身,相当于废了符术修为,你身体里那是死魂么?明明是活的,哪儿来的阴气?不懂装懂。”
“那生魂也是可以引灵气,学习符术的了?”
这一句是贺渠问的,他馋小神棍那招指镇馋很久了。
“当然是可以的,但是玄学无论哪个门类,吃的都是天赋,若是没有天赋,就是学上几年几十年也未必学得会,倒是没必要浪费这些时间了。”
贺渠与苏岘同为一体,两人的声音现在几乎没了差别,林深却分辨的很清楚,回答时客气了许多,甚至有些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意思。
“学什么玄啊,听师叔的意思,你说不定还有回去的可能,赶紧滚回去做你的科技大佬,别整天在灵台里瞎搅合。”苏岘在心里对着贺渠吆喝。
表面上却再没废话,走到指定位置,结印,贴好金符,掌心向下,按在了地面上。
下一秒——“嗡!”
地面猛地一震,黑气如潮水般从地砖缝中喷涌而出,掌中的金符向四面八方散出了微光,这些黑气在触碰到金光的瞬间被硬生生的压制住了。
林深手腕猛得一抖,二胡发出凄厉的颤音,弦音如刀,直刺地底。
“吱吱—”
黑气发出刺耳的尖啸,像是某种活物被撕裂一般,夜市的路灯忽明忽暗,周围的摊贩却都浑然不觉,依然奋力的叫卖着。
苏岘的掌心越来越烫,符纸疯狂消耗着他引来的灵气。他咬咬牙,左手再次结印。
几分钟后,地面终于恢复了平静。
林深的弓弦离开了二胡,额角沁出些细汗,他转头朝向苏岘:“还好吧?”
苏岘甩了甩发麻的手:“凑合呗。”
林深的嘴角微不可查的扬了一下:“比以前强点。”
苏岘稀奇的问:“您这是夸我呢?”
林深没接这话,只是收回二胡,淡淡道:“地脉只是暂时封住,源头还是没有解决。这个吸收地气的大阵就摆在这里,除非摆阵的人自己撤了或者死了,要不然,每晚到了这个时候,还会继续潮涌。”
苏岘:“那怎么办?
林深:“继续守,直到找到幕后之人,今天阵仗这么大,我不信他感应不到。”
这下苏岘有些憋气了,连珠炮似的:“那您打算天天在这儿拉二胡?话说陈小周还是您师兄来着,贺老师的事儿,您不帮我啊?他被夺舍已经整整五天了,再有两天功夫满了一轮头七,那就啥指望也没了,对了,您手机呢?怎么一直不回我信息啊?”
苏岘这一通埋怨,直接插刀了林深的痛处。
自收到这小家伙的短信与照片,他就知道这事儿和师兄陈小周脱不了干系。
淮南派作为玄学圈内最大的宗门,奉行的却是自由心证的教养模式,所谓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能够山医命相卜五术皆通的,那得尊称大天师,普通人短短的几十年寿命哪里能做到?所以基本都是选择一门专研,其他的略懂即可。
符法与阵法,杀伤力强,因此吸引徒子徒孙众多,现存弟子里选择这两门的占了九成以上,林深则选了主攻相术,又只落下赵棠一个徒弟,就这么一个,居然也是爱符法胜过了本门,每每想到此处,林深都只有一声长叹。
回头说陈师兄此人,擅长的就是符法,称一句盖世奇才毫不为过,林深能入了淮南派,那也是他代师收徒才给与的机缘。
不说这传艺的恩情和几十年的师兄弟情分,就算以旁人的身份来看,陈师兄那也绝对是行的端做得正,绝不愧于玄门正宗这几个字的。
所以他收到照片从不相信到不得不信,其后第一反应就是给师兄打电话,当面质问。
无数个电话就是没人接,等再联系上的时候,居然就是对方弥留之时,他正在家吃着饭呢,连收拾都来不及,立马赶到了魔都。
再之后的几天,躲避郑子安的追杀时,手机一不小心掉了个没影儿,再到发现地脉异动开始镇压,以至于现在完全脱不开身,林林总总,说来不过短短几句,可竟然是近年来少有的狼狈局面了。
于是这气啊,得找地方出一出。
林深冷冷喝道:“没大没小,叫什么陈小周,那是你师伯!”
“会用符法夺舍的师伯啊?”苏岘哂笑,怨念颇深的说:“那我可不敢认。”
林深哽了好一会儿,“唉”长叹一口气。
从棉袄内兜里摸出个打火机,摩挲了一下。
是市面上最常见、最不值钱的那种,塑料壳子金属头的打火机。
壳子是半透明的橙红色,机身上还印着白色的定制广告语。
“暖心……足道?”
这暖的是心还是足?还是其他?
苏岘不觉侧目。
只觉得一夜之间,林师叔在他心目中的形象,那是一变再变啊。
林深没有察觉他的眼神,结印后在打火机周围辟开个护罩,隔绝了四周无处不在的灵气,再轻轻的敲了机身两下。
一朵幽蓝的魂火冒了出来,转眼就化作一个灰色长褂的老人形象,在金属端口上闭目盘坐着。
那魂火时明时暗的,孱弱不堪,仿佛下一刻就要彻底熄灭了。
“陈小周……”苏岘和贺渠异口同声。
顿了两秒,看在林深的面子上,苏岘总算积了点口德,换回了尊称:“陈师伯?”
但这是什么情况?如果师叔这几天带着这位的魂魄一直在夜市镇压地脉没离开过,那前几天赵棠说的对外露面的陈小周又是谁?
或者,是他昏迷的两天才发生的事儿?
苏岘一头雾水。
“他已经基本没有五感了,我尽了全力,也就保下这一丝丝的残魂而已。”林深摘下了墨镜,对师兄行了个注目礼,眼角略有些湿润,脸色也彻底沉了下来。
“贺渠这事儿你应该知道了,占他身体的,是陈师兄的外孙,叫郑子安的。
师兄成家不久后一心向道,完全忽略了家人,他妻子一气之下带着儿女出了国,再没回来过,也就前几年吧,双方才重新联系上。
师兄这才知道,老妻和儿子女儿都已离世,唯独就剩下这么个外孙,还从小罹患了怪病,叫什么……天使什么征的。”
“天使综合征。”
苏岘一个医学生,这么怪异的病症名称还是有印象的。“这是遗传病吧,会导致严重的发育迟缓,乃至行动障碍,生活无法自理,又因为患者常常面带笑容,性格表现得很快乐,所以被称为天使综合征了。”
贺渠头一次听说这种病,他对起名方式没意见,对占了他身体的那个病号有意见,在苏岘灵台里吐槽:“天使?呵,我看是恶魔综合征吧。”
林深:“不管这是什么病吧,总之很折磨人,那郑子安也就二十出头,瘫痪在床倒有十多年了,尤其近几年,器官衰竭日渐严重,恐怕活不了多久了。
好端端一个孩子,从小就没离开过病床,人生里什么甜味也没尝试过,师兄知道后心里这愧疚啊……你们虽然还没有为人父母,但大概也能想象得到。”
顿了一小会儿,林深语气缓慢的继续讲述:“医学已经无用的事情,咱们玄学倒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师兄和我说,他虽然是70的人了,但因为从小学玄习武,身体机能保持的很好,起码还能无病无痛的再活个十几二十年,所以……”
苏岘盯着陈小周的残魂,接口道:“所以就想把自己的身体让给外孙?让他多活十几年?”
“嗯,所以炼制了离魂符,可以完美的分离身体和生魂,那本来是给他自己用的。等生魂分离出来,也不耽误他继续专研符法,到他那份儿上,这也不失为一种良策,真能做的好了,说不准还能开辟一条崭新的修行之路。”
林深说到这里,深深的看了苏岘一眼:“这事儿我不仅知道,我甚至还参与了,跟你……也多少有点牵连。”
“我?”
苏岘心头莫名的一跳。
想起自己能沾染上贺渠背后的离魂符,能让他被束缚的生魂跟随行走。
还有雨夜贺渠身体被夺走时,两人之间那条因果线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