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往高铁站的时候,辜宝芝亲自骑着小电驴带着她去,新落成的高铁站在县城边缘,靠着一大片的荒野,为了方便,从站口往外延伸,都修建了崭新的水泥路,她们提前出发,无需赶时间,车速均匀,缓缓向前。
李佳佳早已在检票口等她,在进站前,她跟辜宝芝联络了几句,两个人约好保持联络,有什么消息会及时通知。
辜宝芝点点头,从车上拿了一袋东西递给她:“自家做的,路上可以吃,李老师,我们辜竹就麻烦您了。”
李佳佳忙摆手,脸上不好意思:“不用,不用!这都是我们应该的,况且辜竹也是为校争光,我们高兴都来不及呢,您太客气了!”
怕她不好意思,辜竹从辜宝芝手里接过拎在手上:“我帮老师先拿着,妈妈,我们准备进站了,您回去路上小心。”
昨日下了几场大雨,路上还有些湿意,宽阔的广场人影寥寥,还没什么人,大概是空旷使人心中寂寥,又或是昨日发生的事情太过匆乱,真相压迫得人空洞茫然,辜宝芝见辜竹要跟她道别,仍觉得胸腔哽塞酸胀。
这些年,手里的风筝线攥得太紧,要松开还有些困难,但是她的孩子显然长大了,稚嫩的翅膀已经迫不及待张开,辜宝芝想,或许我应该,尝试让她自己去飞翔,而不是永远困住她。
这是她迈出的第一步,不可以露怯。她勉强弯起一点笑容,替她理了理衣服领子:“去吧,别晚点了,在外面要好好照顾自己,不要给老师添麻烦才好。”
“嗯,我知道的。”辜竹点头,没有拎东西的一只手张开:“抱一下吧,妈妈。”
在这个时候,辜宝芝好像幻视那个年幼的向自己张开手索抱的小辜竹,过去她要俯下身去才能抱住的小孩,如今已经长得比她还高,反过来要弯下腰来迁就自己了。
惆怅像发酵的面包一样鼓着气,她任由辜竹抱住自己,听她在耳边说:“妈妈,等我回来。”
这句话就像安全囊,把她裹住,辜宝芝想,放手一把,好像也没有那么困难了,将她推向门口方向:“去吧,路上平安。”
“好。”两个人向她道别挥手,进站时,辜竹回望,见辜宝芝还站在那里望着她,又踮起脚,冲她再次挥手:“路上小心。”她比着嘴型,见辜宝芝终于回身准备离开,才刷卡进了车站。
从这里到申城,高铁只要一个多小时,她们是下午一点半的车,到了目的地后刚好去报道,时间不早不晚恰到好处。
坐在候车厅,李佳佳跟她说了一下到达训练营后要注意的点,跟去年的集训大差不差,整个夏令营期间,除了日程表上有安排可以外出的,其余时间一律不准私自外出:“到了那里后,做好集训前的准备,今年手机不知道会不会全程收缴,所以该做好报备的要提前报备哦。”
是了,还要上交手机。辜竹正在打字的手一顿,屏幕上是和白潭的聊天界面,昨日一事之后,匆匆话别,还来不及说些什么,而今天她就要离开去申城,这意味着她们将要有两周的时间不能见面。
如果连聊天都不可以的话,大小姐会难过的吧。
辜竹脑里始终回放着白潭拿着小斧敲开她窗户的那一刻,她画地为牢的世界被对方轻易捅开了一个口子,让风和阳光的味道落了进来,也让她重拾起了勇气。
她其实有些想被她抱抱,想被她用掌心包裹住自己的后脑勺轻轻拍下的感觉,这会让她觉得很有安全感。
大概是很久没有出门,不止是辜宝芝,其实她也有些分离焦虑。
候车厅的冷气开得很足,让她觉得有些凉有些冷,而心脏像有山风刮过,飞沙走石般,空幽幽地回荡着。
白潭的消息时不时弹出来,一会是一些仔细的叮咛,一会是自己正在干活的唉声叹气:“我要告她们虐待高中生,告她们奴役准高三学子,让她们被正义审判,还我一个美好的假期!”
被她的言语忽而逗笑,辜竹柔和下目光,好像能看到一只可爱的大小姐撅嘴抓狂的样子,不舍得打扰和她聊天轻松的氛围,一直等到她们上了车、出站、打车到达目的地,她都没能说出自己可能要交手机的话。
在报到处签了名,领了钥匙后,她到达自己被分配的宿舍,夏令营条件不差,都是两人一间房,进去的时候,另一个舍友已经在了,浅浅打了一个招呼,各自收拾了一下,这期间,她带着一边耳机,耳机的另一头,连着同样在忙碌自己事情的白潭。
后来,广播通知她们集合开会,辜竹便不得不挂断电话。
开会说的都是一些注意事项,和李佳佳说的大差不差,不过有一个好消息是,为了充分展现人道主义关怀,让她们能够劳逸结合取得更好的效果,这次集训只在白天统一收手机,晚上的时间设有自习室,学生可根据自己情况选择学习还是休息,所以晚饭后,手机会还给她们。
不用跟白潭断联,辜竹松了口气,有些高兴,散会后,她们每人手上都有一张秩序表和作息表,举办方很贴心,甚至还画了这所学校的地图,标出了宿舍、饭堂和其他一些可以自由活动的区域。
晚饭的时候,她拍了照分别发给辜宝芝和白潭,和她们分享着这里的环境,辜宝芝很快回复,先是肯定了一番宿食,接着便也是一些嘱咐的话语。辜竹的食指在屏幕上点了点,随之又打下一句话,这句话她删删改改,最后才发了出去:
“妈妈,回去我想吃你做的炸糯米团子和墨鱼饼。”
就像她也想要获得安全感一样,辜竹想,或许我也应该多给妈妈一些安全感,让她知道,她在自己心中,其实同样很重要。
“好,等你回来,妈妈一定给你做很多很多你想吃的。”
看着最后一个带着红晕的笑脸表情,辜竹也不由轻轻笑了起来,也许,我们都能拥有改变命运的机会,只要踏出第一步,一切好像也没有很难。
夜里的熄灯时间比正常高中要早一个小时,辜竹睡在上铺,她的下铺舍友同样是个不怎么爱说话的人,所以两个人极少交流,只在关灯时互说了一句“我睡了”,就再没有其它话语。
脑海清明,陌生的环境让她一时之间无法适应,再加上,另一个人的存在,她更加无法入睡,怕打扰到下面的人休息,她连翻身都克制着,只把被子盖到头顶,抱着手机,看那只猫咪头像的聊天界面。
从晚饭开始,对面就没再回过她信息,最后一句话是,白潭说她要准备去见一个很重要的大客户。
已经十点钟,白潭要见的是什么样的客户要到这么晚呢?连给她回消息的时间都没有。
她的心里没由来的焦虑,不太舒服,更多的是担心。
大脑总是不停地在猜测,白潭是一个人去见的客户,还是有其她人跟随,她会不会喝酒?会不会不小心喝醉了?
年满十八岁的白潭,早已经试过很多种酒类,葡萄酒、白兰地、甘蔗酒、朗姆酒或是高粱酒,有时候,白潭会给她发一些品酒的照片,仔仔细细地给她介绍各种酒的来历和味道。
“我奶生前还给我埋了女儿红,说等我成年的时候就可以挖出来,等你到了能喝酒的年纪,我带你一起去挖,一起喝呀。”
“辜竹小朋友,到时候我要把你灌醉偷偷卖掉。”
可以喝酒的人总是喜欢暗暗炫耀,话里明里暗里都是比她年长一岁的自得,那时辜竹为了不让她尾巴翘得太高,只淡淡回了一句:“哦,我不喜欢喝酒。”
于是对面也默默撤回了上面的消息。
因为人不在眼前,她没忍住嘴角上扬,在她发了好几个哐哐下跪的表情包后,她才慢吞吞地回:“不过,可以先试试。”
时间慢慢过去,她的手仍抱着手机,有时候意识模糊有点要入睡的迹象,她又会突然惊醒,睁开眼睛后,她会再看一眼消息,但界面毫无变化。
一整晚,辜竹都处于这样的状态,天才刚蒙蒙亮 ,她已经从床上悄然坐了起来,过不久,床下舍友的闹钟响起,她便也顺势下床收拾了起来。
一直到早训收手机,辜竹最后看了一眼仍没有任何回音的消息界面,抿了抿唇,在老师的督促中,将手机关机放进信封里写上名字,而后粘贴好放进收纳箱子里。
集训的第一天上午就是考试,中午的时候,老师们就会赶时间改卷子,然后在下午的时候下发,从题目开始讲起,而后不断延伸知识点。
因为都是化学尖子生,讲题的时候很快,几乎是跳着讲,稍一不注意还会跟不上,得高度集中精神才行,在这种忙碌的时间里,辜竹很难再有其它的心思。
只偶尔,在做笔记的缝隙里,会不自觉写下白潭两个字。
到了傍晚,她刚从课室出来准备去吃饭的时候,忽然有老师进来跟她说,她家里人过来给她送东西,现在正在门口。
辜竹懵了一瞬,她在申城哪来的家人?难道是朱礼?她皱了皱眉,一时有些不想去,但旁边老师还在催促,她也不好不去,于是应了声,抱着书慢吞吞地往门口走去。
不是预料中的人。
辜竹停下脚步,看着在通讯软件里消失了一天的人突然出现在眼前,眨了眨眼,想确定是不是自己产生了幻觉。
大门前有一座大理石碑,上面写着这所学校的校训,女孩子背着手弯着腰,颇有几分闲情逸致地念着上面的文字。
白潭背着一个小巧的挎包,上面坠着一块小小的木牌,绿色的穗子随着她的动作在她的腰际轻轻晃动,以她绝佳的视力,甚至看清了牌子上面刻着的小字。
大概是感受到了她的视线,白潭抬眸,就看着抱着书的女孩子在不远处静静地看着自己。她直起身,扬起手,又飘起灿烂的笑容:“嗨!辜竹同学,我们又见面啦~”
而后像是迫不及待,她奔过去,抱住:“我本来早上就要来的,结果听说你们已经开始进入训练了,就没好意思打扰你!”
被她抱住,那种空荡的感觉一下子消散,辜竹将额头轻轻怼在她的肩窝,轻声问:“你怎么跑来了?”
“因为,我很想你啊~”
“没有见面的昨天要在今天补上,还没开始的明天,要加急处理做好准备,我想和你天天见。”
亲爱的辜竹同学,不论多少天,我都想和你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