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雾窗被吓了一激灵。

他曾把异能者犯人被抓进异管局里那些耸人听闻的传言当做饭后消遣，看得津津有味，不成想自己也可能会有身临其境的一天。

早知如此，他就不该那么猎奇！

但他仍死鸭子嘴硬：“你这小孩，从哪听来的这些？”

男孩到底心智未开，再聪明早熟也会被成年人的伪装糊弄过去，连忙着急地说：“你别不信啊！”

沈雾窗心烦意乱地甩开男孩乱抓的手：“你快回你的协会去吧，我还有事先走了！”

“哎，哎，你等我把话说完啊！协会能帮你躲过异管局的追捕！”

男孩扯着嗓子大喊，将印有协会地址和联系电话的名片隔空飞给沈雾窗：

“我叫云璟！有想法随时联系！”

沈雾窗充耳不闻，径直向前走去。

*

项培风在带队前往异能研究中心的路上，敏锐地捕捉到一条逼仄的小巷里存在超过日常阈限的能量波动。

他竖起手掌，示意众人暂停行进，只一瞥就撞进一双布满红血丝、惊慌失措的眼睛里。

视线下移，看见青年搂着的纸张正往外散发淡红色的异能光点，纸上内容像是一只……中华田园犬？

跟在项培风身后的任忆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小心翼翼地说：“项队，路上的异能者好像比之前多了，异能探测仪一直在响。是那个戴异能抑制环的男孩吗？需要处理吗？”

“不用，”项培风没有纠正任忆的误判，“先去异能研究中心。”

在接下这项任务前，项培风刚处理完一桩买凶杀人案，回到异管局，尚未将被捕人员移交至预审科，就听说研究中心发生爆炸事故，造成了能量外泄。

因局里应急特勤队、辐射处理队的队长分别被派去执行全城代会秩序维护和矿脉辐射处理任务，所以只能由项培风带队前往异能研究中心，负责爆炸后的人员安置和事故调查工作。

紧赶慢赶终于抵达异能研究中心总部，项培风等人远远看见统一穿防辐射服的消防已完成了灭火工作；急救人员正在对伤者进行安置；公安也对异能研究中心外围进行了封控。

这三个机构的工作人员都是非异能者，因与异能研究中心毗邻，所以先行一步赶来支援。

异管局坐落在墟郊，尽管在接到任务后众人已马不停蹄加速赶来，但在进入现场时，还是受到态度并不友善的公安局应急队队长的冷嘲热讽：

“我还说你们异能者飞过来会比我们普通人快些呢，也省得我们进不去现场干着急，只能操心操心外围工作，结果，呵，没想到，你们这飞行能力还不如我们四轮！真他妈的没用！”

“说谁没用呢你！”任忆上前撸起袖子准备干他。

“任忆！归队！”项培风冷冷制止任忆，隔着被呼出淡白色雾气的防辐射头盔，平静地看向这位队长，“有用没用还得看分工，异管局非常感谢你们前来支援。请问，我们可以进了吗？”

他把重音放在“支援”二字上，正戳中了对方的痛脚。

异管局十几人能够在空中飞行，靠的是队伍中一名队员的能力，因在人数上的负荷已接近极限，所以并不能使众人的飞行速度得到提升。

但改用汽车的话，光是霓墟城内错综复杂的交通，就够他们再多耽误半小时。

至于那名应急队队长为何态度如此恶劣，还得从二十年前小行星撞击地球的那场天灾说起。

天灾过后，一部分人变为异能者，拥有了超出常人千百倍的能力，本就激起了幸存下来的非异能者的忌惮。

而另一方面，异能者也因精神系统遭受攻击，导致自控能力变弱，常常做出伤人之举，甚至造成更加恶劣的社会影响。

类似的事情层出不穷，不仅出现在寻常人家，乃至在三环议庭的公职人员中都偶有发生。变为异能者的公职人员被纷纷停职。

三环议庭裁决使，也即三环议庭的最高执行长官，意识到他们不能坐以待毙，召集三环成员夜以继日地讨论，最终决定从全霓墟现有公职人员中，挑选已经变为异能者、能够通过精神状态稳定性测试，且具有相应履职意愿的人，抽调至新成立的对异能者实行全面管控、处理异能犯罪的特殊武装机构：

异能管理局。

但想要加入异能管理局，还要接受一个极为特殊的条件：必须自愿放弃参与霓墟重大事项决策的权利。

公职人员尚且如此，社会上的异能者自然而然也就失去了这项权利。

此外，三环议庭还命令异能研究中心利用陨石碎片提取物，研制出具有身份识别和动态监测功能的不可拆卸式异能抑制环，由异管局对全霓墟异能者进行地毯式摸排，发放并监督他们佩戴颈环。

直至现在，颈环已成为异能者的身份象征，是非异能者识别异能者最简单有效的方式。

大多数异能者却认为颈环不仅限制了他们的能力，侵犯了他们的隐私，还成为他们被非异能者抱团耻笑和排挤的象征。

一方具有上天入地、无所不能的力量，另一方手握关键时刻决定对方生死的“按键”。

异能者与非异能者之间的壁垒更加坚实，两大群体的冲突渐渐延伸为一个广泛的社会议题。

那名应急队队长之所以口出狂言，既有社会文化背景下对异能者的排斥鄙夷，也暗藏着对异能者能力的艳羡。

一种凭什么他们不需要穿防辐射服就能自由出入案发地、并且一来就要接手调查的愤怒感油然而生。

其根本原因是对于自身能力的不信任，生怕异能者挤占他们的职业生存空间，导致他们最后无案可查，只能做点像今天一样的“支援”工作。

项培风没有理会应急队队长一瞬间出离愤怒的表情，只淡淡吩咐两名队员留在此处，对伤员进行问询，就带着其余人马扬长而去。

被他甩在身后的应急队队长一脚踹开路旁的石墩子，大吼一声：“操！”

*

爆炸发生在异能研究中心负一层，一间用来对陨石碎片进行提纯的操作室。

项培风进入时，操作室的仪器已经被全部炸毁，四壁被烧得漆黑。

门口有两具交叠在一起、被烧成黑炭的尸体，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项培风让队伍里的「识人」进行辨认，他则跨过尸体和地上四散的仪器碎片及部分零件，直奔房屋中央本应被密封在反辐射透明罩中，连接提纯装置的一块体积约0.5立方米的陨石碎片。

现在，它正与流淌得到处都是的银灰色陨石高浓度提纯液一起，赤裸裸地暴露在空气中，源源不断地向外扩散辐射。

项培风伸出右手，接触到陨石碎片异常冰冷且凹凸不平的表面，调动全身异能对辐射进行净化。

他的异能名为“净默”，有吸收净化异能辐射，和使他人异能短暂失效的作用。

三分钟后，辐射终于阻断成功，项培风收手时却因没了支撑而踉跄一步。

异能并非没有使用限制，异能的强度也与操纵者的精神力与体能密切相关。

在意识到陨石碎片的体积与提纯液的泄露面积过大，辐射无法完全被吸收和净化后，项培风果断改变策略。

他将自身异能抽取出来，在陨石碎片和提纯液的表面生成了一片半透明的金色屏障，暂时阻隔住了辐射的传播扩散。

而他自己却因异能消耗过度产生了呼吸困难、感官超载的生理现象。

「识人」那边调查完毕，举着局里统一配备的光脑向项培风汇报：

“两名死者身份已确认。一号死者为异能研究中心主任、研究员董乾，二号死者为一年半前通过公开招聘考录进来的助理研究员：阮昀昇。二人都为确认不再受到辐射影响的非异能者，这是他们的资料。”

项培风暗暗压制自己过于澎湃的心跳声，通过光脑浏览「识人」调阅出的信息。

异能研究中心与异管局不同，工作人员中既有异能者也有非异能者，需通过辐射耐受度测试，并向异管局备案。

项培风见过董乾，是个满脑子只有科研事业的老头子。

因此他将关注重点放在了阮昀昇身上：霓墟医科大毕业，阮氏制药集团董事长阮平之孙……

正在这时，负责问询的两名队员也完成任务前来汇报：

“有幸存者称，爆炸产生的原因可能是操作人员在仪器出口尚未打开的情况下，误触了陨石高浓度提纯液的加热系统。”

误触……

项培风看向地面上两具紧紧交缠在一起的尸体。

多么低级的错误？能够进入异能研究中心进行实际操作的人员，没有不经过层层考核的。

那名幸存者的意思是说，一个在研究中心工作了一年半、因表现优异，被破格晋升为助理研究员的人，在他的顶头上司面前犯了一个低级错误，并在关键时刻突然意识到了这一点，跟他不知为何同样对危险有所预判、但并没有及时制止错误延续的上司争抢逃生机会，两个人互不相让，最后双双死在了这里？

他可能会信吗？

刚想说点什么，项培风就觉得脑子里一片嗡鸣。

之后的几秒内，他听到了凌乱的脚步声、拾捡封存证物的声音、窃窃私语声和十几个人在同一空间里不同频率的心跳声。

他匆匆丢下一句“你们查”，就大踏步走出操作室，找了个僻静无人的地方，点击光脑中自己用鼓点模拟制作出来的人类心跳声。

冷静。深呼吸。放轻松。务必要在短时间内跟随鼓点的起伏慢慢调整好自己心跳的频率。

异管局局长段北望带了应急特勤队队长方觉晓，急匆匆地从全城代会现场赶来，远远看见了项培风苍白的脸色，知道他是异能使用过度。

他走上前扶住他，一脸关切地询问：“你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