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月后,宰相府。
长史王横步履匆忙地穿过回廊,神色紧张地进来禀报:“大人,有陈小公子的消息了!”
萧伯瑀正在批阅奏章,闻言立即放下手中之事,陈易之事,事关重大,他接过信筒,只见里面的素笺上写着寥寥几字。
他的眸间一沉。
王横小心翼翼问道:“大人,怎么样了?”
“人是在尉迟徽手中。”萧伯瑀道。
可他依旧有些疑虑,他始终觉得,以尉迟徽目前的情势来看,劫走陈易并非上策。
顿时,他忽然想到了什么,随即翻找起案上一旁堆积的竹牒。
“大人,您在找什么?”王横不解地问道。
萧伯瑀沉声道:“七天前,军中监事传来一份奏报,陈太尉令五千精锐从渭水南边绕道而行,欲从侧面进攻冀州反叛军。”
“的确如此。”王横回想起自己整理奏报时,他还纳闷朝廷大军为何不正面开战。
以二十万兵马对战五万叛军,这场战役毫无悬念。
“要渡渭水,便要搭桥通行,倘若此时尉迟徽将主力军在渭水埋伏。”说着,萧伯瑀看向王横,神色越发凝重。
陈太尉若是得知陈易在尉迟徽手中,必然会有所行动,此次调兵突袭恰好在陈易失踪后不久。
王横心头骤然一寒,可觉得尉迟徽应该没有这个本领,能神机妙算,猜出朝廷军会走水路突袭。
“大人,您会不会多虑了……”王横道:“那尉迟徽若将主力军分去渭水,那我军此时直攻邺县,岂不是轻而易举就拿下了?”
萧伯瑀找到了那份竹牒。
先前几个月以来,太尉陈威以邺县易守难攻为由,迟迟没有下令进攻,可现在突然更改主意,要从渭水南岸突袭。
此举虽险,一旦成功,尉迟徽只能往北面撤军,而北边还有荆州李肃镇守。
可一旦被埋伏,五千兵马,恐伤亡惨重……
“你先下去吧。”萧伯瑀将竹牒放置一旁,事已至此,但愿是他多虑了。
“是。”王横躬身退下。
…………
屋外,黑云渐拢,天色阴沉了下来,没多久,一场暴雨落下长安。
这场雨断断续续地持续了好几天。
时雨之节,长安的世家子弟、文人墨客常聚一起听雨品茗,或者观戏听曲、饮酒作诗,好不乐哉。
这一日,阴雨连绵。
漱音阁,雅间。
一声低吟的轻喘溢了出来,很快又被淅零的雨声覆盖而去。
萧伯瑀缓缓松开唇,怀中人湿润的唇瓣微微翕张,双手无力地攀附在他肩上。
情不自禁地,他将怀中人扣得更紧,指尖轻抚过他的下颌,旋即再次覆上那张唇瓣,温柔而强势地侵占着他的气息。
“嗯……”赵从煊声音发软,却还是怯生生地回应着,指尖发颤地攥着他的衣襟。
萧伯瑀的呼吸粗重起来,他松开唇,偏过头看向窗外的雨幕。
一阵轻风卷着雨丝吹了进来,萧伯瑀身体微倾,将人护在怀中,开口道:“雨夜微凉,殿下当心身体。”
“要是染了风寒,你是不是就能来看我了?”赵从煊道。
萧伯瑀不同意,“殿下当以身体为重。”
“可我想见你……”赵从煊仰起头,眸光含着亮光,“我想每天都能见到萧大人。”
自上次小船一别后,二人差不多已经一个月没有见过面了,明明只是隔了几条大街而已。
萧伯瑀没有说话,宁王殿下身份特殊,即便他没有异心,可一旦被人发现,难免被人扣下结党营私的罪名。
从上次皇帝赐酒就能看出,皇帝已经对宁王起了猜忌之心。
若那是一杯毒酒……
思及此,萧伯瑀搂着怀中人的手越发收紧。
见他沉默不语,赵从煊仰起头,轻轻地亲了一下他的下颌,又退让了半步,“那……休沐之日呢?”
大晟王朝五日一休沐,不过,萧伯瑀自上任以来,几乎一个月才休沐一次。
“……好。”萧伯瑀答应了下来。
此后,萧伯瑀谨记约定,每逢休沐日便抽出半日时间陪在赵从煊身边,或是游舟泛湖,或是看戏听曲,又或是郊外骑马……
第一回见萧伯瑀准时休沐时,长史王横诧异地看向天际,这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不怪王横惊讶,连萧父萧母都神色一惊,私下里小声探讨道:“……莫非朝廷出了什么事?”
得到否定的回答后,萧母又见萧伯瑀每逢休沐日的下午便出门去,一问就说是与人相约。
一开始,萧母还以为是结识了朝野之人,后来有一回,萧伯瑀从外面回来后,萧母瞥见了他唇角有一道血痂,可明明下午出门前还好好的。
而且除此之外,脸上没有任何淤青血痕,那就是说,这不是与人起了冲突,倒像是……被人咬破了唇角。
萧家,书房。
“伯瑀……”萧母轻唤道,声音温和。
萧伯瑀恍然回过神来,他抬起头来,神色微微一怔,立即起身,“母亲,您怎么来了?”
“我都进来多久了。”萧母长叹一口气,“你这些天去见的人,到底是谁?能让你魂不守舍的。”
萧伯瑀低下了头,屋内沉默了下来。
这个人,他不能告诉任何人,包括萧父和萧母。
“你不说我也知道。”萧母上前一步,压低了声音道:“是谁家的女儿吧?”
闻言,萧伯瑀眸色微动,却没有说话。
“你别说唇上的伤是自己咬的……”萧母幽幽道:“放心吧,你父亲那边我会劝他的,我们萧府还没有不敢娶进门的女子。”
萧伯瑀轻轻摇头,“母亲,您误会了……”
“娘是过来人,怎么会不懂。”萧母叹了一口气,她扶着一旁的椅子坐下,看着萧伯瑀,温柔地笑道:“你一定有了心上人,是不是?”
沉默片刻后,萧伯瑀点了点头,“嗯。”
“她是个什么样的人?”萧母问道,在她看来,萧伯瑀向来守礼,若非心存顾忌,萧府早就派人上门提亲了。
什么样的顾忌,能让萧伯瑀宁愿欺瞒他们,也不想让他们知道有这个人的存在。
萧伯瑀思忖片刻后,缓缓回道:“山间之明月,水中之清蕖。”
萧母闻言一怔,看着萧伯瑀的神情,她心底隐约猜到了什么,她不敢细想,也不再追问下去,脸上的笑意僵硬了几分。
察觉到她神色有异,萧伯瑀轻声问道:“母亲,您怎么了?”
“无事,只是有些乏了。”萧母勉强扯出一丝笑意,摇了摇头,她扶着椅背缓缓起身,“你既不愿多说,娘也不勉强你,只是……”
她顿了顿,终是没有继续说下去,只道:“早些歇息吧。”
萧伯瑀起身相送。
萧母回到房中,萧父正坐在桌边看书,见她神色不对,放下书问道:“怎么了?”
萧母坐下,沉默片刻,低声道:“伯瑀他……有了心上人。”
闻言,萧父笑道:“这是好事啊,你不是整日盼着他早些成家?”
萧母欲言又止,她太了解自己的孩子了,萧伯瑀谈及心上人时,唇角是含笑的,可眉间总凝着一抹愁绪。
这个人的身份,恐怕并不简单。
萧父看了她一眼,重新拿起书,劝道:“夫人不必忧心,伯瑀自小就不用我们多操心,眼下时局动荡不安,儿女情长之事便先放到一边吧。”
萧母勉强点了点头,但愿是她多心了。
永顺四年,六月。
从渭水南岸渡河的兵马遭受反叛军的埋伏,五千精锐几乎全军覆没。
对朝廷的二十万大军而言,五千兵马或许算不上什么,但却极其损伤我军士气。
消息传回长安时,皇帝一怒之下本想罢了太尉陈威的官,但不知为何又突然改了主意,只下令陈太尉在三个月内剿灭反叛军。
但此时,尉迟徽手上的势力已经不同往日了,各地起义军似乎和尉迟徽达成了某种共识,纷纷朝着冀州而来。
而且,尉迟徽死守邺县,占据了地形优势,即便朝廷二十万大军压境,也能拖一些时日。只待其他起义军赶来,鹿死谁手尚未分晓。
更何况,他手里还有陈太尉之子,陈易。
天下越发动乱,各地官民常遭寇匪劫掠,甚至连长安附近也不时有流寇埋伏,但碍于天子脚下,倒是没有闹出人命。
“……我前几天从佛印大师中求得一根红绳,听说红绳可以保平安。”赵从煊拿出一根红绳,小心地系在萧伯瑀的手腕上。
红绳又称相思线,赠丝绳喻情丝相系。
“近日长安恐不太平,殿下尽量少些外出。”萧伯瑀将人搂在怀中,垂眸凝视着怀中人。
“嗯。”赵从煊轻轻应了一声,语气发闷,隐约听出不大高兴,而后仰起头,清亮的眼眸似索吻般看向他。
下一刻,萧伯瑀便低头覆上他的唇,温热的气息交融。
赵从煊喉间溢出一声轻哼,睫毛轻颤地闭上了双眼。
唇齿交缠渐深,萧伯瑀搂着怀中人的手越发收紧,似要将人的气息尽数吞没。
月色被云翳遮掩,粘腻的水声在寂静的夜色中显得格外清晰。
良久,萧伯瑀微微分开些距离,抵着怀中人的额头,声音有些暗哑,“……时辰不早了,殿下先行回府。”
赵从煊睁开眼,唇瓣被吮得嫣红湿润,他轻喘着,双手勾着萧伯瑀的脖颈,声音又轻又软:“不要。”
萧伯瑀抚了抚他的后颈,低声道:“殿下若留得太晚,恐徒惹是非。”
宁王府中的侍卫几乎都是皇帝的眼线,如今非常时期,很容易引起怀疑。
赵从煊点了点头,可仍勾着他的脖子不放,“那你答应我一件事情。”
“好。”萧伯瑀没问是什么事,便直接应下。
赵从煊却神色忽地一滞,他低下了头,道:“这根红绳,你不能取下。”
“好,我答应你。”
赵从煊抿了抿唇,这才放开了手。
萧伯瑀替他拢了拢衣襟,又抚平他袖口的褶皱。
待赵从煊离开后,萧伯瑀看着手腕上的红绳,神色温柔了下来,过了许久,他才起身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