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宅院内一片死寂。
恰在此时,一道身影手执提灯缓缓打开门来。
众人神色戒备,手掌虚虚握在腰间横刀上。
待看清那人影的面容后,萧伯瑀缓步上前,躬身行礼道:“殿下,方才陛下在曲江池遇刺,臣一路追查至此,为保殿下周全,不得不冒昧请殿下允准搜查府邸。”
赵从煊好像是被这么多人吓到了,他手中的提灯微微一晃,昏黄的烛光映在他的脸上,却仍显得面色苍白。
他侧身让开一条道,声音带着几分虚弱,“萧大人请便。”
萧伯瑀微一垂眸,便瞥见赵从煊手上的提灯沾了几滴血迹。
“殿下!”小太监从庭院内火急火燎趋步走了出来,见周遭侍卫入府搜查,小太监脖子瑟缩了一下,紧接着,又强装镇定道:“找到金创药了……”
未等萧伯瑀开口询问,赵从煊便低头解释道:“方才见曲江池烟花明灭,一时兴起爬上屋檐,下来时不慎被碎瓦刮伤……让萧大人见笑了。”
说罢,便将手中提灯交给一旁的小太监,随即挽起右臂广袖,露出一道约莫三寸余长的狰狞伤口,皮肉外翻处犹渗着血珠。
小太监哭哑着声音:“都怪奴才没扶稳梁梯……”
府邸正厅内。
小太监去煮茶了,厅内只余赵从煊和萧伯瑀二人。
府中各处不时传来侍卫搜查的声音,赵从煊一直低首垂眉,神色不曾变过半分。
他拿起案上的金创药,便给自己腕上的伤口敷药,可伤口恰好在手肘后,无论他怎么调整位置,那金创药还是洒了大半。
如此两三次,萧伯瑀自然也察觉到了他的窘迫。
碍于君臣之礼,他本不应该僭越,可不知为何,他还是开口问道:“殿下,可需臣代为上药?”
赵从煊诧异地抬起头,眼角极轻地弯了一下,“那就……劳烦萧大人了。”
萧伯瑀接过他手中的药瓶,随即轻轻握上他的手腕,腕骨嶙峋,实在不像是一个天潢贵胄应有的样子。
屋内烛火摇曳,二人的影子渐渐交叠在一起。
药粉簌簌洒落,敷在伤口之上,赵从煊的手臂微微一颤,却并未抽回,只是呼吸微滞,睫翼轻轻颤抖着,像是受不住疼。
萧伯瑀的指尖微顿,手上的动作不由地放轻了些。
一刻钟后。
“大人,没有搜到可疑之人!”侍卫陆续上前禀告。
萧伯瑀吩咐道:“继续搜,长安城每一处角落都不能放过,务必找到今晚的刺客。”
“是!”
待萧伯瑀和侍卫都离开后,赵从煊低头看向自己的手臂,神色晦暗不明。
倏地,寒光一闪,一柄沾着血迹的长剑架在他的脖颈。
身后,一道身影缓缓出现,他的面色煞白,但眼中的恨意却愈发浓烈,可又想到是眼前这个人救了他一命,瞬间,他的神色变得扭曲,“原来你是皇室之人……”
小太监踉跄跑了过来,这下是明白了,这个人就是刺杀皇帝的刺客,他颤抖着声音喊道:“好汉,求你放了我们殿下,我们殿下方才还帮了你,你怎么能……恩将仇报……”
“你们皇室之人,吸着百姓的血,享尽荣华富贵,万死不能平息民怨!”刺客怒声道。
今晚,他们十几个人抱着必死的决心要刺杀那狗皇帝,成则为天下幸事,名留青史,败则……
赵从煊声音冷淡,甚至带着一丝讽刺,“这与我有何关系,你见过哪个皇室之人像我这个样子的?”
刺客忽地一愣。
这座皇子府虽占地广阔,可庭院里面却是一片萧索、荒芜和冷清。
没有值守的侍卫,没有随身伺候的侍女,只有赵从煊和一个小太监。
说是皇子府,却不如一座普通的商贾宅府。
那刺客一开始也是以为府中无人,才慌乱逃了进来。
“求你放了我们殿下吧……”小太监哀求着。
刺客脸色难看得紧,像他们这种人,最重要的就是忠义二字,赵从煊救了他一命,于情于理,他欠了一份大恩。
可赵从煊又是皇室中人……
在面色一阵青白过后,刺客收起了手中之剑,冷声道:“我欠你一命,待他日还完你这份恩情后,我会毫不犹豫杀了你。”
说罢,便转身离去。
“诶!”小太监焦急追了上去,“你还没给我们殿下解药呢!”
方才刺客从墙外跳进来,见到赵从煊二人后,神色错愕,眼见身后追兵跟了上来。
情急之下,刺客以毒药相胁,这才有了赵从煊用瓦片划伤手腕之事。
“无解。”刺客丢下二字便消失在夜色中。
小太监会错了意,哭着道:“殿下,奴才这就去请大夫来……”
“不必了。”赵从煊缓缓抬起头,“那不是毒药。”
不是毒药,自然不需要解药。
翌日。
侍卫搜查了一整晚的长安城,依旧没有找到最后一名刺客藏身之所,皇帝震怒。
这时,一名大臣提议道:“不如将牢里还活着的刺客当众斩首,引那最后一人出现。”
被抓住的那名刺客见行刺失败,正欲服毒自尽,可却慢了一步,被侍卫缷了下颌,如今关在了牢里。
说是还活着,也只剩半口气了。
皇帝震怒之下,大理寺卿亲自审问,可审了一个晚上,鞭刑,笞杖,铁烙都用了个遍,那刺客也是个硬骨头,就这样还是只字未提。
其实,也不是完全没有说话,但给大理寺卿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将那刺客的话禀报上去。
大理寺刑房内,血腥气混着焦糊味凝滞在潮湿的空气中。
墙壁上挂满铁钩、刺鞭,火盆里烧红的烙铁偶尔爆出几点火星。
“狗皇帝……”那名刺客被铁链悬吊在刑架上,褴褛的衣衫下尽是鞭痕与烙伤,他的下颌脱臼,涎液从嘴角流下,仅剩的一丝气息也在谩骂当今圣上。
“说!同党藏身何处?”大理寺卿再次审问,生怕再晚一点皇帝圣旨下来,要砍了他们的脑袋……
刺客眼神涣散,他嘴唇翕动,用了最后一丝力气啐了他一口,“呸!”
“放肆!”衙役抡起浸过盐水的带刺长鞭,破空声呼啸而至。
刺客身上早已皮开肉绽,他闷哼一声,随即晕死了过去。
此时,门外一个衙役趋步进来禀告,“大人,陛下有令,三日后将刺客于东市斩首示众……”
斩首的告示张贴出来后,长安城的百姓一阵唏嘘。
藏身于人群中的一人捏紧了双拳,片刻后,身影消失在人群中。
很快三日过去了。
东市之中,刑场被围得水泄不通,百姓们或是好奇,或是敬畏,纷纷伸长了脖子,与旁人低声交谈着。
刑场上,刽子手身形壮硕,赤裸着上半身,面容恶煞,他手持大刀,立于死囚身旁。
大理寺卿亲自主持斩首,他坐在高台之上,神色紧张地不时望向四周,额头满是细密的汗珠。
明面上是斩首示众,可皇帝的真实旨意是要抓住最后那名刺客。
随着午时三刻的临近,身边有衙役上来小声禀报,“大人,时辰到了。”
大理寺卿面色铁青,他当然知道时辰到了,可现在那刺客没有半分动静。
也不知道是谁向皇帝提出来的谏议,若是真的斩首了,那藏匿的刺客反而没有后顾之忧……
不远处的酒栈二楼,赵从煊轻瞥了一眼刑场,神色莫测,旋即给自己斟了一杯酒,却没有喝。
刑场周遭百姓开始大声议论,这都过了时辰了。
“午时已到,行刑!”大理寺卿黑着脸,他拿起刑签,怒而丢了出去。
话落,刽子手深吸一口气,拾起一旁的酒壶猛地灌了一口,随即喷到大刀上。
死囚被人按着身体,就在大刀即将落下之际,突然,两声凄厉的马嘶划破长空。
与此同时,一支箭击中刽子手的肩膀,那刽子手手臂脱力,大刀“哐”的一下掉落在地。
只见两匹马车从人群中横冲直撞而来,马蹄翻飞,所到之处人群纷纷惊惶逃窜,尖叫声、呼喊声瞬间乱作一团。
大理寺卿见状,眼中反而狂热了起来,终于是来了。
他嘴里大喊着:“护刑场!”
整个刑场已经遍布天罗地网,刺客只有一人,任他插翅也难逃。
弓箭手纷纷弯弓搭箭,数百支箭将马车扎成了筛子。
马儿也被刺中了几箭,但反而四处乱窜,直朝刑场上而来。
“快保护大人!”衙役挡在大理寺卿身前,拔出横刀便劈中马儿的身体。
可那马儿不知是被人下了什么药,身中几刀也没倒下。
就在众人慌乱之时,四周屋檐上瞬间多了数道身影。
大理寺卿惊愕,不是说那刺客只有一人吗?
他尖声道:“抓刺客!一个都不能放走!”
周遭的侍卫和弓箭手纷纷将重心转移到屋檐上的身影。
奇怪的是,有些身影中了几箭却没有任何反应。
待有眼尖的弓箭手认了出来,那些都是傀儡木偶!
众人的目光回落,刑场上,那死囚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
大理寺卿面色惨白,当众被劫了刑场,皇帝怪罪下来,整个大理寺难逃辞咎。
他声嘶力竭道:“追!快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