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手字,倒是写得极好,是在哪里学来的。”
红芍堪堪走到书房外的小径上,便觉着天要塌。
“母亲从前教过一些。她说我还有家妹要带,不可胸无点墨大字不识。”
“原来你的母亲写得一手这般好的书法,那你可还学过什么文章?”
“没有,没有。”连星矢口否认,跟魏明仁解释道:“我就是能识几个字,偶尔帮乡里写点书信。”
这两师兄弟在里面相谈甚欢,房间外的小花仙则捏紧拳头对着空气一顿挥舞。
真的少看一会会就整出幺蛾子,红芍腹诽道,魏明仁根本没有对他们二人放下戒心,上神还在他面前展露自己的字。
凡人高寿不过百,上神一手字练了好几万年,放眼凡界哪个书法大家都没有他这般造诣,他笔下的瘦金体一出,魏明仁定然会更加怀疑他们来历,真真是造孽。
心中怨气太盛,红芍没能控制好敲门的力度,在屋内两人听来这丫头是在哐哐拍门,对话随之戛然而止。
既然已经冒冒失失开了头,红芍索性胡来,也不通传,直接推开那书房的门。魏明仁见是红芍,轻拍两下连星的肩膀:“你妹妹来找你,去吧。”
原本红芍可以大大方方地跟魏明仁讲,是夫人邀请他过去,现下红芍改了注意。
她得借机提醒上神,不能用和汪钧凌熟络以后的那套做派,和魏明仁相处,即便是同样的灵魂,重活一世,也是两个不一样的人。
红芍对着魏明仁俯身行礼,侧身候在屋外等连星出来,书斋门一闭合,她便拽着连星去连廊旁的亭子坐下讲话。
小花仙扯着身前的辫子,一脸郁闷地开口:“不是上神你说要撮合两人吗,你怎地只顾着自己跟你师弟聊天。”
不作为被抓个正着的连星,当然不能说他已经私下里把这个重担交托给红芍,他只好憋出一句借口:“总得先熟络起来,才好办事。”
红芍冷飕飕地抛出疑问:“上神你知道如果撮合仙侣吗?”
连星比红芍年长好几万年,小辈都懂的事情,他又岂能说不懂,于是端起架子说道:“玉帝和皇母娘娘还是我撮合的,此等小事,不难。”
又有新八卦!
红芍放下被她糟蹋的小辫子,侧过头,眸子里闪烁着求知欲的光明:“真的?那上神与我说说可好?”
连星一脸牙疼,岔开话题:“你来找我何事?”
“哎呀,不是来找你的,是替颜素琼给魏明仁传话,现在时辰还早,此事不急,你先说说玉帝和皇母娘娘嘛!”
又来了,明明是只花仙,但红芍时常让连星觉着,她是什么粘人的小灵宠,不然怎会如此爱上手去蹭旁人,这花爪子轻轻扯着他袖子,布料一抖一抖的,惹得人移不开眼,很是在意。
连星无法,只好违背一位上神该有的教养,硬着头皮搬弄起自家师兄,玉帝的是非来。
“就是某一天,他同我下棋时带来一位姑娘,他说他意属此人,让我帮着参谋参谋。”
......小花仙默默松开自己的爪子,真是男人的嘴,骗人的鬼,两个人都两情相悦来见你了,这还叫哪门子的撮合。
不过话题是她挑起的,上神还在那叨叨叨,小花仙岂敢不配合,她只好装出一副听得津津有味的模样来。
“然后呢?”
“那日我趁着下棋,问了那姑娘对于修行、道法的见解,一番交流后,我觉着此人道心很稳,礼教也不错,就跟玉帝说看好他们二人。那之后不出三月,他们就昭告上天庭结为仙侣。”
话音到此戛然而止,红芍小小的脑袋瓜里,装满大大的疑问。“......就讲完了?”
连星颔首。
红芍原想着上神好歹比自己年长个三万多岁,虽说意中人心里没他,但他也不至于对这些事一窍不通,现在看来,还是她预估得太过乐观了。
这人明明是张光长岁数的白纸,心思是一点没用在风花雪月上,难怪上神的师傅一点都没瞧上他。
红芍此刻清楚地意识到,要想撮合魏明仁和颜素琼,她只能靠自己。
不知怎地,她竟有些想念禄神和甄好吃,默默跟在别的神背后打杂,有人替自己筹谋好一切的日子是真的舒服。
假如天阁之主,如今的颜素琼觉醒神格,得知在一个区区花仙的眼中,自家得意门徒还不如上天庭的其他神仙,定要气得罚连星再去苦修五千年。
想起颜素琼,红芍终于记起正事。
“上神你待会替我传个话给魏明仁,你就说夫人约他用晚膳,你跟他强调一下,夫人是白日里去过城西,没有买到合颜相心意的生辰礼,才来找他商议的。”
小花仙说一点伸出一根手指头,不厌其烦地跟上神重申:“记住了,城西、生辰礼,这两个点都得让他听到,那他才能知道待会如何应对,可不要说漏了。”
嘱托完连星,红芍回到颜素琼身边复命。
“明仁没有随你一同过来?”颜素琼视线绕过红芍,看到门外的景致,花还是那些花,路还是那条路,并没有多出个大高个。
红芍是撒谎熟手工,她一点腹稿都不写,说出来的话对比起吞吞吐吐的连星上神,可称之为滴水不漏。“老爷回话还有公务要忙,晚膳时分再来夫人这。”
“可有说是什么公务?”
“那倒没有,要不我再去找兄长打听下。”
“不必了,明仁不是那么好相处的人,你下次提点你兄长,跟在他身侧,还需谨言慎行。你也莫要从你兄长那探听明仁的事情,知道吗?”
上一世红芍对许柔惠并不熟悉。
但这一世她跟在颜素琼身侧,发现这位上神师傅真是位知心大姐姐,人聪明又妥帖,对下属爱护有加,她简直是把红芍当做妹妹来看待。
明明红芍为了演好这乡野丫头的角儿,一举一动都与达官显贵的侍女大相径庭,颜素琼不仅不责怪她,还处处提点,处处护着。
红芍心里暗自决定,先努力试试让颜素琼和魏明仁解开误会,让她的日子过得舒心些;如若这样她还是不开心,即便上神不乐意,红芍也要帮她和离的。
魏明仁是掐着点来的。洪姑姑刚把菜肴端上来,红芍在旁边摆碗筷,他已推门而入。
“我给岳父大人准备的生辰礼,明日应该就能送到府上,到时候琼儿帮忙参谋下可好?”
“生辰礼你已经安排好了?”
“我自作主张先订的,还望琼儿莫怪。”
“怎会,每次你挑的东西,父亲大人都很喜欢。”
魏明仁这一世确实是个聪明人,稍稍提醒一二句,便知道颜素琼在意什么,他一进门先把好话说出来,将人哄上一哄,往后这话题才好往下聊。
颜素琼得知礼物已经准备妥当,虽然面上神色没什么变化,可她随即将红芍喊到近处用悄悄话嘱托道:“明日送礼的人到魏府,马上来通知我。”
红芍当然不会放过此等机会,她大大方方用魏明仁能听到的音量回话:“既然夫人如此重视,我明日早早就去大厅那边候着。”
此刻反驳自己不在意更显刻意,颜素琼的两瓣朱唇轻启又闭合,那些辩解的话还是默默咽了回去。
“琼儿今日可是去过城西那处的乐坊。”
这话一出,颜素琼温润的嗓音里裹上几分寒霜:“你派人跟踪我?”
一旦聊起颜素琼不爱听的,她就是这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魏明仁眼眸里的光暗了暗,他语速加快,仿佛是在与颜素琼的生气程度赛跑。
“长公主今日送来几幅字画,顺便修书一封训斥我,责令我来跟你解释。她还说我往日只知道向陛下讨要绫罗绸缎、朱钗配饰这些俗物,不懂你更爱那些名家大作,今日她送来的字画都是让我转交给你的。”
魏明仁提及长公主,颜素琼才想起离开那乐坊时,她明明是准备回来后平心静气地聊上一二的。
如果她上来就这般咄咄逼人,永远都聊不明白。
思及此处,颜素琼让红芍给魏明仁看座,她犹豫片刻,斟酌词句:“府里在传,你将银钱都搬去那乐坊养外室,还说如若银钱不够,连我嫁妆都要搬去,我便想去看看是怎样一位绝代佳人。”
魏明仁连忙抬起手,言之凿凿立誓:“从我第一眼瞧见你开始,我身边就没有过别的女子,天地为证,日月可鉴,如违此言......”
颜素琼伸手握住魏明仁的手腕,将他抬起的手按下,打断道:“我知道了。”
魏明仁抓住机会,赶忙喊冤:“反倒是你,老想着往我屋里塞人。”
颜素琼撇开她不想讲的话题,接着问道:“那满府的银钱珍宝,是去了何处?”
满府这个词,其实一点都不夸张。
全朝百官都知道,魏明仁如今是敬贤帝跟前的红人,宫里来了什么珍稀的贡品,皇帝不爱往后宫宠妃那送,统统赏到了魏府的库房里。
坊间有一句评价,参政知事魏明仁富可敌国,这可是一句可以载入史册,经得起考究的说辞。
只是那些银钱和奖赏,终点并不是魏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