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青埂峰下，野花如繁星般点缀着翠绿的山坡。

小夭倚在窗边，怀中熟睡的女娇发出均匀的呼吸声。她的目光却穿过绚烂的花海，久久凝视着远处云雾缭绕的山巅。这一个月来，每当女儿安静入睡，那个白衣飘飘的身影就会不由自主地浮现在她眼前——那颗莹白的蛇蛋，现在可还安好？

"吱呀——"

木门轻响，涂山璟端着药碗缓步而入。见妻子出神的模样，他脚步微顿，随即扬起温柔的笑意："这小祖宗总算肯睡了？"

他熟练地将女娇接过，让女儿的小脸贴在自己颈窝处。说来奇妙，这个刚满月的婴孩格外依恋父亲，在他怀中总能睡得格外香甜。

"是不是又闹你娘了？"涂山璟用鼻尖轻蹭女儿粉嫩的脸颊，睡梦中的女娇无意识地绽开笑容。阳光透过雕花窗棂，在这对父女身上洒下温暖的光晕。

小夭望着这一幕，喉头突然发紧。她想起清水镇最艰难的日子里，是涂山璟日夜守候在病榻前；想起生产时痛到几近昏厥，是他将手臂递到自己唇边任她撕咬；想起每个被噩梦惊醒的深夜，都是这个怀抱给予她安宁。

"你准备什么时候出发？"

涂山璟突然的问话让小夭一怔。她抬头对上丈夫平静的目光，才惊觉自己的心思早已被他看透。

"就...就这两天吧。"小夭无意识地绞着手指，声音轻若蚊呐。

涂山璟小心翼翼地将女娇放回摇篮，转身打开衣柜开始收拾行囊："青埂峰夜间寒凉，多带件狐裘。秋荻说相柳的蛇蛋安置在顺山的温泉洞，我给你准备了..."

"璟！"小夭突然打断他，泪水夺眶而出，"我..."

修长的手指轻轻拭去她脸上的泪痕，涂山璟的笑容温柔得令人心碎："此去归期未定，我和女娇就在这里等你。"他顿了顿，声音愈发轻柔，"无论何时想回来，这里永远是你的家。"

小夭猛地扑进他怀里，泪水浸湿了他的前襟。她能感受到这个拥抱中的克制——涂山璟的手臂环在她腰间，却小心翼翼地没有收紧，仿佛在为她留出抽身的余地。

"对不起...对不起..."她泣不成声。

涂山璟轻抚她的长发，在她看不见的地方闭了闭眼。他想起毛球在桃树下的话语，想起相柳默默付出的一切。若成全注定是一次剜心之痛，那他甘愿再痛一次。

"傻姑娘，"他模仿着相柳的语气，"为你，我甘之如饴。"

窗外，暮色渐渐笼罩青埂峰。小夭在泪眼朦胧中，仿佛看见一个白衣身影立于远处的山巅，又似只是浮云掠影。但她知道，这一次，她必须去寻一个答案——哪怕前路荆棘遍布，哪怕结局万劫不复。

月夜辞别。

烛火在青瓷灯盏中轻轻摇曳，为涂山璟的侧脸镀上一层温暖的橘色。女娇在他臂弯里睡得香甜，小手无意识地攥着他的一缕发丝。摊开的药典搁在膝上，却许久未曾翻动一页。

房门被推开时带起细微的风，烛火随之晃动。涂山璟没有抬头，只是将女儿往怀里拢了拢："要走了？"

月光从门缝倾泻而入，将小夭的身影在地上拉得很长。她望着丈夫低垂的眉眼，那上面凝结着她从未见过的疲惫。摇篮边的行囊收拾得整整齐齐，最上面放着女娇满月时剪下的胎发——用红绳仔细扎成小小一束。

"嗯。"她轻声应答，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涂山璟终于抬起头，目光落在行囊上那面鎏金护心镜上。此刻它静静地躺在包袱最外层，在月光下泛着清冷的光泽，宛如一滴凝固的泪。

"白日里...女娇会找你。"他说得很慢，每个字都像是从胸腔里挤出来的，"她习惯了你的..."

话未说完，摇篮里的小家伙突然咂了咂嘴，发出小动物般的呜咽。涂山璟立即轻拍她的背，哼起一首古老的青丘童谣。小夭站在门口，看着这一幕，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月光移到了行囊旁边的小几上——那里摆着一个精致的食盒，里面是她最爱吃的蜜渍梅子。食盒下面压着一张字条，露出"温泉洞路线"几个工整的小字。

"璟..."小夭的喉咙发紧，"我..."

"去吧。"涂山璟突然打断她，嘴角扬起温柔的弧度，"趁着月色正好赶路。"

女娇在他怀里扭了扭，天青色的小被子滑落一角。涂山璟俯身去捡，这个动作让他束发的玉冠松动，一缕黑发垂落，恰到好处地遮住了他突然泛红的眼眶。

小夭的双脚像是生了根，怎么也迈不出那一步。

"我..."她的声音颤抖。

涂山璟却已经站起身，单手抱着女儿，另一只手提起行囊递给她，手指在包袱带上停留了一瞬，"护心镜...记得贴身带着。"

小夭接过行囊的刹那，女娇突然醒了。小娃娃睁着与父亲如出一辙的琥珀色眼睛，懵懂地望着母亲，然后伸出胖乎乎的小手。

这个动作击溃了小夭最后的心防。她丢下行囊，扑过去将丈夫和女儿一起拥入怀中。涂山璟的胸膛剧烈起伏，却依然稳稳托着女娇，任由小夭的泪水浸湿他的衣襟。

最终，小夭松开涂山璟和女娇，擦干眼泪，决然地拿起行李转身离去。

窗外，满月渐渐西沉。山巅的云雾中，隐约可见九尾天狐绮梦的身影默立良久，最终化作清风散去。而在山脚的小院里，一盏孤灯亮到了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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陌路重逢

顺山的晨雾还未散尽，小夭已站在了温泉洞外的竹林边。她拢了拢被露水打湿的衣袖，心跳如擂鼓般响亮。这一路走来，她设想过无数种重逢的场景，却在此刻踌躇不前。

"来了就进来吧。"

一个清冷的声音突然从洞内传出，惊飞了竹梢的雀鸟。小夭呼吸一滞——这声音陌生又熟悉，少了往日的阴郁，却多了几分疏离。

温泉的热气在洞口形成薄雾，朦胧中可见一个白衣男子背对着她坐在池边。银发如瀑垂落，发梢浸在氤氲的泉水里。他正逗弄着池中一尾红鲤，修长的手指划过水面，惊起圈圈涟漪。

"相柳..."小夭的声音哽在喉咙里。

男子回过头来，露出一张俊美如昔的脸庞。可那双眼睛——小夭心头猛地一颤——里面没有久别重逢的喜悦，只有面对陌生人的平静。

"你认识我？"他微微偏头，银发从肩头滑落，"姑娘，你有什么事？。"

小夭踉跄着后退半步，扶住洞口的石壁才稳住身形。她设想过相柳会怨她、躲她，甚至冷言相向，却从未想过会被他当做陌路人。

"主上化形后记忆有损。"毛球从洞内蹦出来，仍是少年模样，雪白的发间还沾着草屑，"除了我和蚌女，他谁都不认识。"

小夭这才注意到池边跪坐着一个蓝衣少女，正小心翼翼地为主人梳理长发。见她望来，蚌女羞涩地低头，手上动作却不停。

"秋荻大人说..."毛球凑到小夭耳边，却被一道灵力弹开。

"不必窃窃私语。"相柳站起身，水珠顺着他的衣袂滴落，"这位姑娘若是旧识，不妨直言来意。"

阳光穿透雾气，照在他如寒霜般的眉眼上。当他的目光落在小夭脸上时，心头突然涌起一股莫名的悸动。这种感觉很奇怪——明明记忆中从未见过这个女子，为何看到她泛红的眼眶时，胸口会隐隐作痛？

"我..."小夭张了张嘴，千言万语化作一句，"来看看你。"

相柳闻言轻笑，那笑容如春风拂过冰湖："承蒙挂念。如你所见，我日日与毛球游山玩水，倒是逍遥。"他顿了顿，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抚上心口，眉头微蹙，"只是..."

"只是什么？"小夭急切地上前一步。

"与姑娘无关吧。"他淡淡回道，避险的错开收，心中却掀起惊涛骇浪：为何这个陌生女子的眼神会让他如此在意？为何看到她强忍泪水的模样，自己会如此烦躁不安？更奇怪的是，当她靠近时，那股若有若无的扶桑木香气，为何会让他想起一些模糊的片段——月光下的海面，染血的白衣，还有...一个温暖的怀抱？

相柳强压下心中的异样，转身走向洞内。他需要静一静，需要理清这些突如其来的情绪。可就在他背过身的瞬间，一滴不受控制的泪水悄然滑落——这滴泪，连他自己都未能察觉。